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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真的麼?您真的是……」這穿著粗布衣裳的正是那日恪寧見到的雲衣。
白衣青年將雲衣一拉,對中年婦人說:「我怎麼能相信你,你不是別有用心的人麼?」
中年婦人微微一笑:「我若別有用心,直接派人殺掉你們也是不費吹灰之力,何必跟你們費事呢!」她又轉頭對雲衣說:「你若真有心愿就隨我來,有一件與你身世有關的大事。至於你……」她看向白衣青年:
「你無需和我們同去,三日後你還在此地等我,我會送她回來再送你們離開京城。若你不信我,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不過我事先要說好,我帶著雲衣走這一趟是有風險的。你最好不要跟著來!」
青年人一愣,隨即笑道:「你們之間的事情我沒興趣。我只是不想讓她枉死罷了。她要是願意和你走,我也不阻攔。你們且去吧!」
中年婦人點點頭,拉著雲衣上了馬車。
這青年人雖說不敢興趣,卻一直暗中跟著這輛馬車。見她們入了京城西北角的一所僻靜小院落。可是整整一天,卻並不見他們出來過。
第二天,這院子裡出來了一小隊人,人人騎著高頭大馬穿著侍衛服色,威風凜凜向刑部街去。刑部正在會審年羹堯一案,此時衙門口俱是各部會審官員的轎子車馬,這一隊人一過來便混入了怡親王的侍衛隊裡。
無論幾堂會審,年羹堯的罪是早就定下的,也不過走個形式。人人知道天子之意,誰敢不按著皇帝心思來辦?及至傍晚已是落實了各項罪名,只等皇帝旨意下來,是要砍頭誅九族,還是能網開一面,便不是這些人的事了。
掌燈十分,外面颳起了大風,將積雪吹得四散翻轉,打在人臉上好像又下了一番大雪一樣。
刑部大牢里,小小的鐵窗子抵擋不住數九寒天北風肆虐。年羹堯所在的這間牢房已然是刑部最好的一處了,卻還是凍得他哆里哆嗦,不過身上的冷卻不及他心裡的千重寒意。他本是還抱著一線期望,皇帝會念著舊情給他一條生路。可時日越久,希望也越渺茫。也只有這時,他才終於冷靜下來,不由得開始回想自己的一生。
外面腳步聲輕起,他沒太在意,不過是往日在這個時候給他送飯的牢頭。直到那人在他牢房前站定,他方才從迷迷糊糊的舊時恩怨中醒過來,卻見昏黃油燈下,一個瘦小蒼白的年輕侍衛立在不遠處。
年羹堯強打精神瞥了他一眼道:「怎麼,今日送飯的人也換了?難不成是要給我喝上路酒了麼?」
那年輕侍衛緊抓著木欄,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的將年羹堯打量了一番,忽然一低身跪在地上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年羹堯當然不明白,費勁的站起身朝他走了兩步:「你是誰,你這是做什麼?」
年輕侍衛跪在地上抬頭看了看年羹堯,眼中已盈滿淚水,但是淚珠轉了幾轉並未落下。她抬手將頭上頂戴摘下,她額前烏黑髮絲,背後拖著一條大辮子,不如此,誰也沒注意她其實是一名女子。
年羹堯眨了幾下自己乾燥疲憊的眼睛,依然不懂她為何如此。
「我是,您的女兒。」女子語聲清幽,就像是夏天裡綿長細密的雨絲,涼涼軟軟的但永遠都是那麼淅瀝淅瀝。
「我叫雲衣,我母親母家姓宋,多年前是位宮女子。」雲衣緩緩訴說,就像她講的不過是一個太過久遠的故事。
「您一定是都不記得了?」她問出這一句之後,連窗外的風雪仿佛也跟著哀嘆了一聲。
年羹堯覺得自己後背像是被風穿透了,那種冷能直擊他的五臟六腑,比他在西北荒漠中困守在沒有人煙的大雪泡子裡的感覺還要冷。他在懷疑,可也僅僅是一瞬間。因為他已經在這個叫雲衣的女子臉上看到了曾經的韶華,和自己。
他那本來僵木著的頭腦又開始回憶。他想起某個春日,他一直喜歡的那個豆蔻少女竟然逃離了幽幽深宮,他們重逢在那個春天,他們的重逢猶如初綻的花朵,嬌嫩而短暫。這一切,他的確都忘了。他記住的,只是第一次在四阿哥府邸上偶遇過的那位妾侍。那個女人身著錦衣華服,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與他,就像是隔了三生三世。
那時候他才明白,為什麼他一直等不到她回來。
而這個叫做雲衣的女人,他是知道的。曾經的京城名妓,曾經被他蓄意燒死在上善苑的那個勾引皇子的女人。
原來,他竟然差一點殺死自己的骨肉麼?
他抬起自己因為握馬鞭子太久而起了繭的手。這雙飽經滄桑的手也曾翻雲覆雨叱吒風雲。他靠著這雙手走上巔峰,又墜入深淵。但這雙手,卻還不曾感受過真的溫暖。他的手越過堅實的木欄,捧住了雲衣的臉頰。若上天憐惜,他本該早早捧著女兒的臉,撫慰她,給她作為父親最深切的愛,最強有力的保護。他是如此驚訝自己的快樂。他追尋了這麼久,原來這一刻才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最滿足的瞬間。
他跪在女兒面前的時候,與天地間任何老淚縱橫的父親別無二致。
三日後,永定門外一身白衣的錦衾等到了履約而來的那個中年婦人和雲衣,中年婦人親自將他們送出了城,自己坐了馬車回來。馬車停在了西北角的那座小院落,院門口,一身便裝的怡親王胤祥在等著她。
胤祥將婦人從馬車上扶下來,問道:「他們走了麼?」
「走了。但不能保證他們不會回來。」婦人平靜道。
「靚兒!」胤祥很突兀的喚了一聲。
「嗯?」靚兒不解他為何如此緊張。
「我很怕,你就跟著他們一起走了。」胤祥捏住她手腕,一霎那的失神。
靚兒點點頭,安慰他說:「我也怕,怕自己沒勇氣回來,也怕自己沒勇氣走。可你無須擔心,在你要我走之前,我一定已經離開了。」
胤祥握住她的手心,望了望這布滿陰雲的天。冬日雖漫長,但雍正四年終於來臨。
待時飛
正月里宮中家宴,乾清宮後檐下設丹陛大樂,珍饈佳肴,宴飲戲人齊備。恪寧以中宮之姿率宮中眾妃嬪齊聚乾清宮東西暖閣,等待皇帝入宴。中和韶樂止,盛宴開始。一時皇帝后妃,宗室王親濟濟一堂,正現出和睦昌盛之氣。
座中唯缺廉親王胤禩,三阿哥弘時。恪寧坐在御座旁,耳邊響徹皇帝洪亮的進酒祝詞,卻不時想起他們兩個人。如此闔家團圓之時,本不該如此想,恪寧暗中勸自己,卻還是忍不住黯然神傷。連皇帝落座時有意無意的飄向她的目光都沒注意到。
胤禛坐在御座上看著歡鬧諸人,面上露出早就準備好的笑容。此時,他眼前似乎已呈現一片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盛世之景了。然而,方才恪寧那一瞬間的失神讓他心裡不安。如今他們是天下最高貴尊崇的一對夫妻,她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偏要在這普天同慶之日心煩憂鬱?
不過幾天之後,胤禛就想到恪寧為什麼煩憂了。
雍正四年正月初五,年還沒過完,胤禩,胤禟,蘇努,烏爾占等人皆被革去了黃帶子,由宗人府除名削除了宗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