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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雍正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她在心裡默默念了念這日子。兩天前,皇帝剛剛頒布旨意,封她為皇貴妃。
可她其實什麼都不知道的,只是就這樣一聲不響的走了,在恪寧和胤禛都不在她身旁的時候。
故人·故事
年妃停靈,宮中的女人們陸續而來。年家此時如同岌岌可危的懸崖孤石,隨時可能崩塌墜落。朝臣們給年羹堯定了各種各樣的罪狀,足有九十二條之多。所以往日那些在儲秀宮奉承鑽營的人們如今不過在靈前敷衍一番便罷。三阿哥病重,京城謠言四起。所以重秀雖托著疲憊之軀前來露了個臉,也沒引起什麼人的注意。唯有熹妃一出場,便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即便是挨不上邊的朝臣眷屬們也想盡了各種法子籠絡巴結。此時還能冷眼旁觀的只剩下三個人,裕嬪,懋嬪,和皇后。
惜月是向來不參與宮中任何事的,除了每日在恪寧身邊問個安,就是為五阿哥弘晝物色未來媳婦的人選。弘晝跟著他娘學,是個會吃會玩精力無邊的主兒。韶華久病不愈,只是強打著精神,掙扎的捱過每一日。皇帝時常把八阿哥福惠帶在身邊,沒有精力的時候就把孩子送到恪寧身邊。恪寧雖然自己身體也不好,但還是盡心的撫養照料。她親自帶著福惠來至靈堂,看著他給自己的母親磕了頭。見韶華也在,便趁諸人不理會約她來永壽宮。
恪寧見韶華體虛,讓茉兒拿來關外新貢的白狐皮褥子給她裹著腿。韶華感念她這麼多年來悉心照顧,又覺自己一生唯有雲衣一個希望,卻也變成天人相隔。一時悲從中來,潸然淚落。
恪寧知道她為雲衣傷心,不由道:「你瞧你,我本來有件大事要和你說,你偏偏先哭了起來,這淚珠子來得真不是時候。」
韶華有點不好意,拭了淚自嘲道:「如今我還能掉幾滴眼淚,也算是活著喘口氣的人了。」
「唉----」這句話引得恪寧想起無數人和事來,也只是一聲長嘆。
「好了,我本來想這件事值得你高興,你反倒先來招我哭!」恪寧強忍難受,撇開那些傷心事不提。貼近韶華道:「我上次在宮外見到雲衣了!」
韶華一頓,仿佛覺得自己聽錯了,要不就是在做夢。她直勾勾望著恪寧,像個木頭人。恪寧料到她會如此便又解釋說:「那時我雖然目力有限,但是她離我並不遠,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看錯的。而且,她似乎是克意喬裝打扮,專在那裡等著我。」
「怎麼會呢?上善苑的大火,是無一生還啊!連新荷容慧她倆都……」韶華欲言又止,那一天的噩夢抵得過她一輩子的辛酸!
「是,我也在想。」恪寧顰蹙眉頭,不斷回想那一日的情景。越想她就越肯定自己。「若果真是她?那真是上蒼垂憐我們。可她為什麼不走呢?此時京城的情勢,她的身世一旦被有心者知曉……我不敢想!」
韶華喜得又是哭又是笑好半天才緩過來。可聽恪寧這麼一說,她想起了心裡藏著的一件事,她見恪寧也如此心焦,才壯起膽子問:「我聽說,年家是要壞事?」
恪寧向韶華看過去。她其實有種猜測,韶華還在為那個曾經的男人擔心。
韶華不止一次見過恪寧懷疑他人的目光,但唯有這一次,她才深切的感受到了,恪寧的眼睛不好了,但恪寧的心裡卻一直很清楚。
「我是想,雲衣一生,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該是多麼的遺憾。而我已經有幸,曾經守護著她度過那些日子。我已經知足了,可我一想,她現在若真的在京城,卻偏偏不能見到自己的生父。而那個人也是時日無多。」韶華有點語無倫次,她也曾在夢中期待過自己的女兒能和父親重逢。可是只要想到年氏家族已是大難臨頭,她便什麼都不敢想下去了,她深埋下頭,用雙手捂著臉,淚水像潮汐一波波湧出來。
恪寧明白她在想什麼,可是此時此刻,恪寧自己也已經束手無策。
「都是我們,是她的父母造了孽才會有今日……」韶華強忍住哭聲,哽咽難言。
對於雲衣來說,父母曾經近在咫尺卻猶如相隔天涯。分明可以相認,卻又是浮生若夢了無緣。
「若是當日,我總會有點辦法的。可如今,我在外面的那些人早是死的死去的去。娘家的買賣也難以為繼。身邊沒有得力的人。我想著該怎麼才能找到她,給她個信兒,讓她趕緊走才好。不然她就這麼流落在京城,實在太危險了。」恪寧諾諾道。
韶華猛然抬頭,像是想起什麼:「不是還有位布政使夫人叫蘭貞的,是舊日咱們府里的麼?」
恪寧聽了直搖頭:「我當然也想著她,只是戴鐸那個蠢材之前在四川年羹堯手下四處鑽營,為人險惡。現在皇上早把他連同年黨一起處置了。蘭貞尚不能自保,我不能再拖累她去做這些事。」
韶華聽說如此,深知無法可想。剛才聽說雲衣未死的驚喜又因她的身處險境而沖的煙消雲散了。
「難道如今我們只能丟下她不管了麼?」恪寧禁不住自問自答,忽而靈光一閃,一個極為大膽的念頭湧上她的腦海:「我們並不是無人可求了!」
……
京城永定門外挑著挑子的小販正手捧著熱氣騰騰的紅薯。這幾日天寒地凍,大雪綿延,苦力人的營生都不好做。大道旁一個穿一身青色粗布棉衣的女人背著個大籮筐,坐在一塊沒有雪的干地上歇息,手裡揣著一個羊皮子做的水袋子,乍看上去倒很像是關外來的拾荒者。她像是剛從一場大風暴里走出來一樣,臉上灰撲撲的,頭髮上粘著幾根小草棍,呆呆坐了半天。好一會兒才見一個青年人走過來和她搭話。
「你想好了麼?如果要走,我可以送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青年人披著厚重披風,內里一身白衣如雪,簡直分不清他和這冷冰冰的天地有何不同。
那女人起身給白衣青年深深鞠了一躬道:「恩公,多謝你救命之恩。只是,我……還有一些為了心愿。」
白衣青年神情有些僵硬,一偏頭道:「那日你見到她還不能了卻心愿麼?你還想見什麼人?」
那女子沉默了半晌說:「故人故事許多,斬不斷。」
「那你可知你們上次遭遇的大火併不是意外?」白衣青年一仰頭,能瞥見他額角一小塊傷疤。
女子露出愧疚的神情道:「我明白,可我還是舍不下。」
白衣青年長嘆一口氣,搖搖頭想要離開。正這時一架馬車飛奔而至,在他們面前戛然而止。
白衣青年覺得來者不善,一手將那女子扯到身後,一手做出防禦的架勢,準備隨時動手或者逃走。卻見馬車上下來一個中年婦人,氣宇不凡,衝著他二人一笑道:「你們還不離開京城,就不怕惹禍上身麼?」
「你是何人?」白衣青年問。
「我可以送你們走,保證你們安全離開此地。不過這位雲衣姑娘若有心愿未了,不妨和我說,我也會儘量幫你。我,是受上善苑主人所託的。」中年婦人不急不忙緩緩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