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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西北方向的天空已然紅光四溢,仿佛大量的火燒雲積聚在那裡。而此時已是日落時分,西邊的半個天卻都被照亮了,仔細看那低空處竟有隱約的滾滾濃煙!

    阿爾薩蘭仔細辯了辯方向,突然整個人僵住。

    侍衛隊裡突然一聲驚叫:「失火了!」

    這聲驚叫如平地一聲驚雷般炸碎了眾人心中的疑惑!

    「怎麼會有這樣大火?」

    「那是哪裡?」

    「好像是萬歲的御園!」

    車外忽然混亂不堪,夾雜著人們的驚叫呼號聲。恪寧一聽「御園」二字,心中一凜,後脊樑倏溜溜的麻了上來。

    難道是圓明園?

    她坐不住了,掀帘子從車上跳了下來,嚇得貼身的幾個宮女趕著要攙扶。恪寧不管許多,徑直跑到隊伍前面稍高的小丘上,也往西北方向望去。

    遮天蔽日的紅雲翻滾,沖天火光在夜幕降臨時張牙舞爪的吞吐著。

    那不是圓明園……

    恪寧耳畔忽然一陣空白,什麼也無法聽到,只有並不存在的風聲呼呼直灌到她心裡。那風比刀子更利,將她的心肝瞬間割裂成無法再拼湊起來的碎片。

    那是上善苑。沒有誰比這所世外桃源的主人更了解,更一目了然。

    恪寧覺得似乎過了很長的時間,她才行轉過來。從那種無底的恐懼深淵之中驚醒!可其實,她幾乎只呆愣了一瞬間,就沒命的沖向最近的一匹馬,撕扯著騎在馬上的侍衛。那小伙子,被她的舉動嚇傻了,從馬上歪著身子滾下來。沒等阿爾薩蘭和宮女們反應過來,她已然狠狠揮鞭。那馬兒一聲嘶鳴,如呼嘯的疾風般向西北方狂奔了出去!

    等阿爾薩蘭反應過來,忙帶著侍衛們追上去。恪寧的馬已成了官道上黑黢黢的剪影。

    她眼前景物飛速掠過,就像時光的隧道,將她帶回到多年前。她曾是那麼嬌小輕靈的少女。在那裡,她曾為心愛人傷心落淚的地方,在上善苑通往皇城的路上,她也曾這樣策馬驅馳,為了唯一的所愛!

    也許,這將是生命中最後一次的孤注一擲。她已然感覺到了身體的衰老。很快,她就再也不能為了去挽救心中的夢想而肆意的勇敢了。

    呼吸越來越沉重,喘氣變得十分艱難。就在她看到那熟悉的石門,那一片驚懼的火海時,她終於從馬背上墜落。

    痛,痛到不能再痛!喉嚨里像是被一塊苦澀的果子噎住了一樣,無法呼吸,無法思考,連哀嚎都做不到了。

    她仰面倒在地上,大火中瀰漫的塵埃四處飄散,落到她面孔上來。鋪天蓋地的黑灰隨風飛舞,覆蓋了這個世界。

    她掙扎著,像一隻翅膀殘缺的飛蛾,準備向那火光中撲過去。眩暈中,竟被背後一個人劈手一掌打翻在地。這次她真的扛不住了,在暈厥過去之前,她只看到那個人白色的衣角飛揚。

    ……

    眼前白光一片,嘈雜聲一片,怎麼樣都不能心靜。恪寧覺得似是經過了一個長長的的夢,而夢中事竟然不怎麼清晰了。

    她試著睜開眼睛,並不費力。只是那些光亮太刺眼,讓她覺得昏頭漲腦的。她努力分辨,但眼前已然是白茫茫霧騰騰的。忽然一個人影子一閃,她看到的,只是一個帶白邊的人影子。

    「誰?」她脫口問出。

    但沒有人回答。良久,才有一聲嘆息。那聲音荒涼的像是不長草木的深山野嶺,像人煙罕至的大漠孤島。

    「我不知道你會去……」

    恪寧沒理會他的話。而是伸出自己的手,向前探了探又向回縮了縮。

    「我看不到了。請你傳太醫吧!如果覺得丟人,就秘傳好了。」恪寧極鎮定的說,就像是說傳御廚做個新花樣的飯菜一樣。

    那人忽然一把扭住她的胳膊,將她的臉硬生生撥過來。

    「你是看不到,還是不想看到?」

    「是你授意的……對麼?」恪寧並不回答他,而是發問。

    「燒了上善苑你能得到什麼?」她繼續問。

    胤禛深深吸了口氣,注視著她那雙失去光彩的眼睛說:「沒有上善苑,也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事。都不過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世上的人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場大火……」

    「所以,想必看到的人,都和上善苑一起走了。」恪寧強抬起頭,衝著那個人影說:「韶華在那裡,弘時也可能在那裡。你是不是把他們也一起送走了?」

    胤禛忽而一笑:「恪寧,我早就說了,一直都是你自己胡思亂想。是弘時把你和韶華送回來的。現在他們倆都好生的歇著,只有你,只有你還在折磨我!」他的笑夾雜著一種聲嘶力竭。

    「沒有上善苑,你永遠沒有逃離的去處。皇宮就是你的家,你哪裡也去不了。你只有乖乖的做皇后,在永壽宮等著我,等著我回來看你,我給你治病。我會治好你的眼睛的。你用不著藏在你的眼睛後面。你只需要看著我,愛我,這就夠了。」

    「還有,我知道你讓韶華去那裡是要見一個叫雲衣的女人。這個女人以前是老九老十四的人。你一定是被允禩蠱惑,想要促成她和弘時。恪寧,你自小聰明,怎麼被這種伎倆騙到?」

    「弘時是真的喜歡她的。你不能成全他們麼?」

    胤禛換了憐憫與溫柔的神情注視著她說:「你這樣說,我也很想這樣做。不過,那女人已經成了一堆灰燼隨風而去,我也無能為力了。」

    恪寧聽到這裡,努力地搖了搖頭,卻發現完全沒有用。她根本還在那個噩夢裡,從來沒有醒來過。

    風繼續吹

    院中滿樹香花芳菲,彩蝶雙雙蹁躚,晴空里浮蕩著甜甜的陽光。任誰見這番景致,都會心情舒快。而夏日陰涼的抱夏中,穿白紵衫子的弘時依然滿面荒涼。

    一個月來,他都沒走出過這個院子。倒也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能。他再也想不到,父親會暗中將他禁足在這個小院子裡。不過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出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這段時候他不斷想起從前,想到自己。原來,他嚮往的那些事情,想要成為的那種人,都不過是妄想。不僅如此,因為他的任性,還連累了恪寧和韶華,她們兩個人現在都在病中。

    想到這裡,弘時又一次自責起來。他克制自己,再也不要想下去。雲衣的死,已經帶著他的心一起走了。所以,就當作自己已然沒有心了,那樣,不就可以不痛了麼?

    就這樣看著夏花燦爛,不覺痛,不覺悲,日子一天天過去。

    他的妻子蘇樂時常躲在一邊看著他,發現他竟然可以一動不動呆坐一天,唯有暗自嘆息。世間多少夫妻如他們一般,雖相敬如賓,卻終一生都無法走進對方的世界裡呢?

    晚上,宮裡來人請他入宮。他知道是父親要見他,但是竟然不在養心殿,而是在乾清宮。

    他此前,來這裡的次數一雙手就數的過來。所以,這座宮殿,一直讓他覺得陌生。他想起小時候,令他一樣覺得陌生的祖父。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有一天坐在這裡。但是既然祖父看中的是弘曆,那他也不再去想。這裡並不是他最終的夢想。他還年輕,還有很多瑰麗的夢。只是今天,他忽然覺得蒼老,覺得已經無力再提及明天,也沒膽量回望昨天。連今天,都已是渾渾噩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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