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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他自己嘗到過被辜負的滋味,所以更加的難過,也更加的不安。他幾乎都不知道該怎麼取悅自己的父母了。也正因為如此,他和他的父親正逐漸走向一條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這些年來,他唯一的高興地事情,就是尋到合適的理由,偷偷來上善苑。

    他不會進去。只是在穿過上善苑的活水下游來回的徘徊。他知道曾經心愛的女子就在那裡,她至今仍然是他心中的一塊傷疤。在陰雨天,還會不時刺痛來讓他記住。但他沒有去問恪寧為什麼會收留這個人。他沒有勇氣,也沒有說服自己的理由。

    這一年又快過去。深冬的某日,弘時踏著纏綿的積雪來探望這座他心中的世外桃源。裹著灰色羽毛的麻雀成群的掠過,在沒有人經過的幽徑上留下一串串竹葉痕。他披著一件厚厚的狐狸毛鶴氅。孤獨的坐在已凍結的溪水邊一塊大石頭上很久很久,幾乎快要盹著了。就在這時,一陣清麗悠揚的歌聲從遠處飄來,一直飄進了他和這寒冬一般冰冷蕭瑟的心裡。他緩緩抬起頭,空氣里仿佛混雜著蜜一樣的醇香甜美。

    當那歌聲越來越近的時候,他才從沉醉中驚醒。他站起身,雙腿已凍得有點僵。他茫然四顧,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藏身之處。他像只受了驚的小動物一樣,慌不擇路。

    那女子一身素衣行在滿目蒼茫中,幾乎可於天地合為一體。風塵落拓,卻難掩她本質的清潔無塵。她的歌聲像天邊神曲,洗淨鉛華,成為聽者心中不老的傳說。

    雲想衣裳花想容,她正手持傲雪寒梅而來。

    疏影暗香(下)

    胤禩的年關過的頗艱難。先是竟然因為凡事節省被皇帝責難,之後又無故被扣了一個阻撓政事的帽子。這時候月然又添了個肝氣鬱結的毛病,也許因為她實在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生病也可以是打發時間。所以把府中幾個年輕有姿色的女子一併帶在身邊,回自己娘家住了段時日。

    胤禩獨個住些日子,倒也得了幾分清淨。如今他人在矮檐下,至少也要裝做低眉俯首。其實也沒什麼朝廷大事讓他做,就算他參與其中也免不了惹來些麻煩。所以乾脆閉門謝客,悶聲不響以求平安。

    傍晚落雪,賞園中老梅虬枝,品紅泥爐上熱酒一杯,也算的人生小小一件快事。胤禩覺得自己幾乎就要開始入夢時,忽而窗外腳步聲細碎。麗姬邁著小步停在門口,頓了一下,叩門聲響起。

    胤禩長出口氣,讓自己重新清醒過來,隨口道:「進來。」

    麗姬端著個托盤,身上只裹了幾件稱得上單薄的素色衣裳,她傾身蹲在胤禩的腳踏旁,把新燙的酒放在小几上。她這一連串的動作輕巧流暢,令人覺得她就像個尚未成年的少女般靈活,透露著天真與純情。

    胤禩曾有一段時間迷戀過她,迷戀她外表的美艷絕倫和內里的放蕩不羈,迷戀她永不知疲倦的激情和永不知羞恥的狂縱,她是曾給他永遠溫潤寧和的生活以無限魅惑的女人。但現在,他厭倦了。因為他不再年輕,也失去了年輕人該有的偉大夢想。他現在更願意偶爾溫情的親吻自己的妻子,和她說些她永遠不大明白的奇怪夢話而已。

    他看了麗姬一眼,又把眼睛輕輕閉上了。

    「爺。」麗姬起身,在距離他兩步之外的地方跪下道:「就算您不願意看奴婢了,能不能聽聽我要和您說的話呢?」

    胤禩依然閉著眼睛,指節輕磕著太師椅的把手。像是在哼著什么小調一樣。可是,麗姬知道他在聽。

    「奴婢知道您不會因為一次兩次的折辱就氣餒灰心,您是在韜光養晦。您打擊敵人的時機總會來的。」

    胤禩嘴角一折,似微有笑意,但他依然沒有抬眼。

    「您的機會就在大門口呢!」麗姬蕩漾出一笑,可令凡夫俗子神魂失據。

    胤禩把身子側過來,眼中泛著慵懶的柔光,堪堪一笑道:「大門口有什麼,讓你這麼語無倫次的!難道是你的十四爺回來了!」

    「比十四爺可要厲害多了!那孩子正喝的爛醉如泥……十四爺可是千杯不倒……」麗姬素白的一隻手,掩了掩自己的笑意。

    「孩子?」胤禩支起身子,掃了屋外一眼。雪片漫空飛舞,枝頭妖冶的梅花有一種詭異的魅力。

    「看來,你又騙了誰家的孩子?」

    麗姬的巧笑聲,伴著窗外濃烈的美景更加嫵媚:「這個孩子是被女人騙了,可惜不是我。」

    胤禩乾脆站起來,背對著她喝茶。

    「是三阿哥弘時。」麗姬乾脆利落的說。

    胤禩手一顫,杯中茶撒了點滴出來。

    弘時身邊竟是一個隨人都沒有,穿了幾件平常的舊衣,瑟縮著醉倒在了廉親王府門外。胤禩看他這番樣子,倒很像個背著老婆經常偷溜出家門在外面胡天胡地的閒漢。可是,他心裡明白弘時不是這樣的。

    一個男人如此,只能是借酒澆愁。

    胤禩想,知道一個人痛苦的根源,也就能知道怎樣接近他。接近他,便有機會做朋友。和皇帝的兒子做朋友,是一件有利可圖的事情。

    弘時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的正午。雪停了,天也晴了。陽光在此時尤其顯得明亮溫暖,照在他暖和的被窩上。他許久沒有睡的這樣好了。

    「你睡得可好?」胤禩親自端了一碗碧瑩瑩的粳米粥遞給弘時。弘時一驚,慌張著要給胤禩見禮。

    「好了好了。」胤禩擺擺手攔住他:「你這樣身子骨,也敢學別人一夜宿醉?還不好生養著呢。你可知道,你差點在我府門外凍死?」

    弘時剛睡醒腦袋發木,眼睛發滯,一時間沒明白自己怎麼會在胤禩的府上。

    「八叔?我……我怎麼在您這兒?」

    胤禩捏了幾枚紅果放在嘴裡,顯得優哉游哉:「你?你呀!是不是怕被皇上知道,所以偷偷摸摸的出去喝花酒了,要不就是外面有相好的,不敢讓家裡知道。你說八叔我說的對不對?」

    弘時臉「騰」的一紅,更露出稚嫩靦腆的樣子,抱著粥碗有點不知所措:「不是,我可沒有……那個……!」

    「不是?」胤禩從嘴角透出一股笑的意味,撿起小書案上翻卷了邊的舊書,隨口低低念道:「莫道不淒涼,早近持觴。暗思何事斷人腸,曾是向他春夢裡,瞥遇迴廊。」他語調柔柔,又有著銀子般的質感,是男人中少見的好聽嗓音。隨便念幾句什麼,都具有蠱惑人心的力量。

    弘時果然有點入神的聽著,胤禩停下了,他卻依然深陷在無邊的惆悵之中。

    等他回過味來,胤禩依然是那樣平淡的笑著。他像個永遠好脾氣的人,無論面對怎樣的困境。

    「八叔……」弘時放下粥碗,整理好衣服沖胤禩一笑。

    「八叔您……年輕的時候,有沒有喜歡過什麼不可以去喜歡的人?」

    他這句話並不讓胤禩意外,但也引起了胤禩心中的小小波瀾。他面上有些凝重,似乎有話難言,讓弘時看出了一絲坦誠。至少,弘時是不會和自己的父親說起這樣的話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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