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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改革,總是伴隨著新舊利益集團的你爭我奪。朝中風起雲湧,胤禛只靠唯一的胤祥顯然力不從心。所以,原本被他所關注的鄂爾泰,田文靜迅速上位,再籠住先帝留下的正直盛年的張廷玉。外有年羹堯,岳鍾琪征戰西北,內有隆科多護衛京畿。再著力提拔一匹年輕有為的能吏;新科取士,又培植出一代新生力量。他表面上在殘餘的八爺黨和各方老舊勢力面前處處被動。其實是早料想到改革所必然遇到的阻撓和曲折。他不是要與這些人內鬥,但不鬥,就不能放開手腳。
九月,他便借著聖祖皇帝及皇后神牌升附太廟在端門外設更衣帳房一事,把主理工部事宜的胤禩罰在太廟跪了一宿,算是給在康朝曾風頭強勁的八爺黨一個大大的下馬威
翌年三月,年羹堯與岳鍾琪成功平定青海之亂。西北一定,不僅給了說閒話的舊勛貴一記響亮耳光,也奠定了新皇不可動搖的地位。
恪寧年輕時的喘症捲土重來,她受不了皇宮的塵囂四起,仲春一到就早早跑到圓明園來休養。
平時她喜歡獨坐岸邊曬太陽,她把京城乃至整個王朝的所有紛擾都拋開,反而經常會想起多年前暢春園初建的情景。
盛夏,恪寧才得以和來圓明園消夏的胤禛重聚。胤禛喜歡在福海邊上的石舫里納涼,恪寧時常會過來看他。這天,當她又信步往石舫邊來的時候,卻遠遠見一葉輕舟快速駛過來。恪寧一頓,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幾步,原來是剛來圓明園的羽裳。她上了石舫不久,便聽到那邊遠遠傳來女人和孩子脆亮的笑聲,伴著一段輕妙的琴音。
年氏一族都因為撫遠大將軍的勝利而應了那一句「一人得道雞犬飛升」的話。何況榮寵至極的年貴妃和活潑可愛的八皇子呢。
父慈母愛,兒孫繞膝。這才是最幸福的時刻吧。外面的事情再紛擾,一個疲倦的男人能看到嬌妻愛子,應該什麼都忘了。
恪寧低頭看了看腳下碧透斑斕的一片靜水,抿了抿唇角。天熱的時候她容易上火,口裡微微泛苦。午後陽光正炙,她沿著樹蔭走到了福海的另一邊。
「月子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駕娘們搖擼撐篙,口中哼著幾百年來流行的民間小調。御園之中,怎麼有人能如此膽大妄為呢?呆呆出神的恪寧猛然回過神來。駕娘們細膩的聲音已換成少年們渾濁不清的嘶啞嗓音。
弘曆和弘晝貪玩,身邊連個小太監都不帶。弘晝更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和姑蘇來的小駕娘們混的很熱絡。兄弟倆偷偷跳上少女們駕的船。他倆在船上遠遠瞅見恪寧,齊齊笑著向她揮手。
太陽在少年人眼中永遠是激昂璀璨的,在恪寧的眼裡就未免太過耀目了。她只好眯縫著眼睛,疲憊的回應他們的笑。
「皇額娘!來!」弘晝大笑著,在船上大刺刺的站起來,一點兒不怕。自從上次溺水,他和弘曆下了狠功夫學習游泳。
恪寧擺擺手,不想自己過去拖累他們不能玩得盡興。
「來啊!」
小船已經划過來。弘晝大步跳下來,烈日照著他黝黑的皮膚,光燦燦的小白牙。活像個漁夫家的棒小伙子!
他們都十三歲了。喜歡騎馬狩獵,也喜歡沒事附庸附庸風雅。越來越照著當年父輩的樣子上成長了。
恪寧笑著搖搖頭:「我可不上你們的當!閃著我的腰!天申你也太能淘了,萬一再掉下去,額娘真沒力氣救你們了!」
「皇額娘,你可不老!」弘曆在船上忽而沖恪寧伸過手來。弘晝一攙她,容不得她多猶豫。已被弘曆拉到船上去了。
小船蕩蕩悠悠,漫無目的。閒散的午後,本來就使人慵懶。連照在船舷上的斜陽都不那麼刺眼了。
弘晝乾脆脫了鞋襪,坐在船頭和一個叫阿棉的姑娘閒聊天。恪寧靜靜看著遠山,好像呆住了,一動不動。
「皇額娘,你看什麼?」
「看山。」
「山有什麼好看的?」弘曆聲調變了變,看到了恪寧鬢間微白的髮根。
恪寧眨著眼睛,笑著說:「眉若春山,眸如星子。山,當然好看了。」
弘曆低下頭想了想,忽然鄭重其事的問:「皇額娘,你真見過,那麼好看的人麼?」
恪寧一頓,腦海中微光閃現。她笑了:「有啊,有過很多呢!從小到大,我見過很多那樣的人。他們都……很美很美。」
「可我只見過一個!我不如皇額娘幸運!」弘曆過了一會兒又說。
「在哪裡見過的?」恪寧回頭看著白面紅唇的少年,笑了:「是你的心上人麼?」
弘曆微笑著紅了臉,搖了搖頭道:「這是個秘密。」
恪寧轉回頭來,伸手撩起碧玉般湖水,涼意沁脾,令人心曠神怡。她覺得自己並不那麼貧乏,相反,卻擁有很多。和孩子們一起度過的炎炎夏日,也不那麼酷烈了。
「雖然圓明園美,但是我還是喜歡皇額娘的上善苑。那裡不像這裡……拘束。」弘晝轉過頭來,壓低了聲音纏磨恪寧。「皇額娘,您再帶我們去吧!在上善苑泛舟,不用這麼偷著掩著。」
「好啊!但我那裡可沒有江南的小丫頭!」恪寧反口打趣他。
弘晝一咧嘴,邊摸摸自己腦袋又說:「我們去的時候,帶著三哥一起去吧。三哥如今除了來給皇阿瑪皇額娘請安,剩下的就是在自己家裡養鴿子。這大熱天,他一定憋悶!」
「是麼?」恪寧被他一提醒,想起這一年正月的時候,弘時唯一的兒子永珅夭折了。此後,恪寧就很少見他打起精神過。和自己的父母見面在他那裡幾乎成了一件例行的公事,那孩子整日悶悶不樂。
對於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來講,希冀的多,失望的也就多,自然就會不那麼快樂。然而弘時一直是一個率直的人,過著簡單的生活。但可惜他身為皇子,又是現在唯一成年的皇子。註定了他總是得不到自己希望的簡單和快樂。
這個世界上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他是儲位的有力競爭者。但是皇帝不建儲的做法,使得外界頻生疑慮。不過這種懷疑與不安在弘曆第一次代父往景陵致祭後,就漸漸消弭了。連皇帝本人都覺得弘時至少該有些不同尋常的反映。但是弘時除了及其擔心兒子的健康之外,再無別的異樣表現。
在失去了兒子之後,他更加的不知所措。他無法面對傷心的妾侍,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一直沒有子嗣的妻子。更覺得自己對不起母親這麼多年的竭力付出。他甚至認為自己既不是個好兒子,也不是個好丈夫,甚至連父親,都沒資格做。
接連許多日子的痛苦之後,他又一次的沉迷於對往昔的甜美回憶中。當他還曾是雍王府唯一的男孩子的時候,他的父親把他扛在肩上,帶他去騎馬,手把手的教他臨習法帖。他的母親曾是王府里最驕傲的女人。他的存在,曾經帶給母親那麼多的快樂和自豪。可是,對於父母想讓他成為的那種人,他一直沒辦法做好準備,這不是一種辜負麼?辜負了曾經那麼疼愛珍惜自己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