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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那笛聲忽熱又響起來,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嗚咽寸斷。恪寧頓住腳,低下頭來,一步也不敢往前。日頭向西斜下去,一點點溫暖的光照耀到恪寧一側的臉上來,她抬起一隻手擋著,借著一點陰影向那聲音傳過來的方向,僵硬的一望。那聲音立時停了,顯現出一個蒼白的身影。因為那身影的主人太過美好,以至於恪寧都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他並不是凡塵間的人。

    原來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從來沒有離開過她。

    光影晃動之間,連白錦衾這樣美的面孔都禁不起歲月的變遷。恪寧想像不出來一個男人就這樣隱匿在京城中,不能像尋常人那樣的生活,他的心裡到底該怎麼想。但是即便是她也曾深深的自責過,又能如何。那是她承擔不起的感情。

    她有點年紀了,眼睛因為年輕時候落下的病根,時常視物不清。所以她也看不清楚,那個昔日的少年,是不是在對她笑。她忍不住落淚,覺得即使是夕陽,也太過刺目。不知道他怎麼會走過來,就任她的淚水濡濕了他的胸膛。

    ……

    前一年因為是康熙皇帝登基的甲子大慶,胤禛曾去盛京祭祖。這一年萬壽節又奉命致祭太廟後殿。直到冬至,又奉聖命祭天。如此,已然有人眼明心亮了。時常有人想要探探路子,但雍王府門禁森嚴,沒有什麼人能入得。恪寧沒事可做了,偶爾也會在佛堂用用心。有時羽裳難過,會請她拿出那把鳳尾來,撫上一曲權當是解悶。每天都好像永遠是沉悶的下午,日頭也不落的,尷尬的垂掛在西邊的走獸飛檐下。

    誰也不知道明天又是個什麼樣子。

    忽然一天有毓慶宮的小太監來,說是廢太子身邊的一位側福晉有要事請恪寧過去相商。恪寧一向與他們沒有任何交集。這樣突兀的相請,毫無道理。關鍵是在這樣緊要的時刻。她想著不去,但怕推脫又惹出事端,還是鬼使神差的坐上了轎子。

    這一段時間她也是心煩氣躁的,什麼都壓不住她心裡頭的一股子邪火。她覺得這日子怎麼過都沒有滋味了。時常熬得受不住想甩手撂挑子走人。這時候明知道毓慶宮那樣的是非之地來了人找自己不會有好事,她卻像個冒險家一樣,暗地裡竟然有點雀躍歡呼。

    太子被廢後還依然在這裡住著,只不過增派的所謂照顧的人手多了,與囚禁無異。沒什麼人見他,他也不想見什麼人。這裡能有人出來請恪寧,要通過層層關卡。其中還要經過內大臣們的同意方可。恪寧進來時見胤禛身旁的幾個侍衛在這裡候著。見她落了轎,上前躬身施禮,暗地裡說,會在外伺候,是給她吃顆定心丸。恪寧這才略放了心進去。

    當然沒有什麼側福晉與她商量要事。自然是廢太子想要見她。恪寧一直想不出,胤礽對自己有什麼話非要在如此敏感的時候講。也許是要帶話給胤禛?

    仆傭帶著恪寧在房間裡七彎八繞,進了一間花房。說這裡是花房,因為滿室生香,放眼全是白色山茶花。恪寧詫異這些花竟能在這麼冷的天裡盛放。屋子裡相當的熱,卻又看不到火盆在哪裡。

    「你來了……」胤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恪寧都已經辨別不出來了。她回頭,看到的是一個穿著素衫子消瘦的中年男子,精神很好的樣子。此前曾有人傳說他瘋了,但他看起來比這宮裡其他人都正常許多。

    他見恪寧詫異,竟然微微一笑。恪寧不曾記得何時見他這樣笑。但那個笑容,有驚艷的美感。他的一舉一動都似是真正的龍鳳之姿,恪寧幾乎不認得這個人了。

    「本來這個時候不該請你來,但是都有四弟擔待著,想也無妨。」他頓了頓,不知道如何接下去說。

    恪寧一時緊張竟然忘了該如何稱呼他,只是笨拙的躬身施禮。

    「我有一樣東西,想請你幫我轉交給一位朋友。」他略側身取出一隻精巧的水晶盒子上面還覆著一層白絹。他向前兩步,雙手遞給恪寧。恪寧接過來看了一下,不知道是件什麼東西。

    胤礽微微一曬,有點窘迫的說:「這是……屬於一個你不太願意想起來的人。我知道,你和白錦衾這個人相識。日後有機會,請你把他兄長的遺骨交還給他吧!」

    恪寧一想起那個人,驚得原地僵住,好懸沒把手裡的盒子砸了。

    「你別怕!」胤礽想到要安撫她。「他與我的前塵往事都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我沒做過一件對得起他的事情。只有在他亡故之後,求了四弟,把他遺骨收了。算是對故人的情誼!我知道你與他有仇,但除你之外,我不知道能託付與誰。何況要不了多久,我再想見你,再想見四弟,也許都難了。所以只有此時,麻煩你了。」

    他言語間,神態十分拘謹但語氣懇切,猶如個隱士一般。恪寧想不到理由拒絕他。他說完,見恪寧沒有反對,側過身一擺手,很有禮貌的請恪寧離開。恪寧強自鎮定經過他身旁時,似乎還能感覺到他身上清冷優雅的氣息。

    他脫胎換骨,已不再是太子胤礽了。

    回來的路上,恪寧忍不住還是開了那盒子,見裡面一朵小小的白蓮花,是以人的骨灰凝練成的。她並不怕,而是帶著一點崇敬的心情。

    晚些時候,胤禛忽而回府中來。急匆匆的去見了胤祥,又趕來瞧她。他知道她去見了太子,其實也是擔心。恪寧見他熬得眼睛紅紅的,面色十分憔悴。想起自己竟然有過離開的念頭,哪怕是一瞬間也覺得愧疚。

    「你在這兒就好!我一出去,家裡沒個明白的人不行!此時緊要,只能託付給你。你要一直在,我才能安心!」他抱著她說。

    這話,讓恪寧還聽出些別得意思來。但他似乎很急,也不給她深究的機會。他拍拍她後背,又深深的盯了她幾眼,隨即匆匆去了。

    恪寧夜裡睡的不踏實,幾次醒來想,什麼叫做「你要一直在」?難不成胤禛心裡也知道她生過離開這裡的心?她輾轉反側之後,剛剛眯著!忽然驚天泣地的一聲悶響將她驚醒!她猛地挺起身,問外邊的新荷出了什麼事。新荷方在夢中,口齒不清道:「並沒聽到什麼?」

    恪寧心裡極度的焦躁起來,身上一陣陣發麻,起了大片的雞皮疙瘩。新荷給她倒了杯熱茶喝,她剛接過杯子,就聽到外面二門上一陣亂,遠遠的似乎是聽到了喪鐘之聲!她嗆了一口水,覺得眼前一黑滿世界的金光燦爛,身子便軟了下去。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帝崩。

    作者有話要說:以前想要寫康大爺人生最後的情景,但無論如何冥想,都下不了筆。只能帶過。心裡生出無限的惆悵。這一章過後,就進入終卷了。期待四的盡請期待吧。

    寂地

    月上中天,哭靈的人漸漸散去。大殿內的白燭光明明滅滅。夜露深重,寒氣逼人。恪寧尚獨跪在當地。她似乎是因為一天下來太過疲累,整個人僵直著如一座石像。

    耳中尚有縷縷不斷的淒嚎聲。日間因宜妃病榻搶在了德妃之前進入大殿,而鬧出了一場事端剛剛平復。外面又因為大將軍王即將回京奔喪而讓宮中一時間蜚短流長,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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