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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韶華只低著頭,有一小會兒沒吭聲。恪寧也假作沒見,低身和孩子們一起說笑玩鬧。韶華半晌抬起頭,面上平靜,看不出什麼異樣。恪寧不理會,繼續和她有一搭無一搭的閒話。

    「前兒爺和我說了,咱們三阿哥年紀不小了,也該是時候成家了。他還讓我好生想想哪家的姑娘品行好。你看我一時還真想不出來,那麼多大家閨秀們,每個都好,哪裡比的出來呢?」

    「是啊。那麼多的大家閨秀……」韶華若有所思,忽然將那鏈子掖回錦盒。將那盒子往玉景懷裡一塞道:「這個實在太貴重了,我絕不能要。福晉請收回去吧!」

    恪寧一手拉著弘曆一手拉著弘晝,眼神就像孩子們一樣無辜的盯著韶華:「怎麼?你不喜歡,還是嫌棄我覺得我是拿來寒磣你的?」

    「不敢,不敢!」韶華被她這麼一將,急的不知道怎麼推辭。恪寧料到她會如此,便又笑道:「我這個收了人家禮的都敢轉送,難道你還有什麼不敢收嗎?」

    「不是,我不是。我只是……」韶華急切想要辯解,但是恪寧不等她說完好似猛然醒悟又低聲道:「難不成,你和羽裳有什麼過不去的,或者不待見他們家的人,所以不願意要他們家的東西?」

    韶華不語,只是低著頭。連容慧都察覺到她的窘迫了,可誰都不懂其中的內情。

    「真是的,你看你。好像我真的委屈了你似的!」恪寧故做不快。

    「不!」韶華不敢再推下去,改了口:「我是不好意思,才這麼說的。既然這是福晉一片心意,我收下就是了。」

    玉景一聽,又把那錦盒送回到容慧手裡。

    「也好,過兩天我在園子裡辦個家宴,你記得這鏈子要配你那件宮緞素雪絹的衫子!」恪寧笑著說罷,帶著孩子們走了。只剩下韶華呆呆立在庭院中。

    秋歌

    初秋吹起了暖風,耕織軒附近植滿了累累瓜果,惹人喜愛。海子邊上有翠竹搭的小閣,恪寧在那裡擺了一桌小酒席,請一家子的女人們吃酒賞菊。韶華果然著了素雪般的衫子,獨自立在水邊上,那碧油油的一汪翠玉在她細膩白皙的脖頸上投下盈盈的影子。她彎下身,像是在撩那水玩兒。但她的面上沒有一絲快樂的意味,只猶如那顆顆珍珠一樣凝固的白。

    「吃了螃蟹要趕快喝些熱酒,不然胃口會不舒服。」恪寧的聲音飄飄蕩蕩隨著那風在她耳邊吹起。

    韶華站起身,面對著眼前這片小小的水域,雙眼望向彼岸。彼岸有花,但是她看不清楚。

    「以前我家裡很窮。臨街富人家的太夫人很喜歡我。常常接濟我們。有一年秋天,他們家的小少爺叫下人給我們送來螃蟹。那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美味。他們那些高門顯貴的人都很細心講究,還順便送來洗手的綠豆面子,被菊花熏過的,很香很香。我沒有什麼能報答人家的好意,就將家裡養的幾盆菊花送給他了。」她垂下眼帘,很平淡的說。

    恪寧也就安靜的聽著。

    「後來,他們家的老爺放了外任,我進了宮。就很少吃到那麼好吃的螃蟹了。」她扭著頭看恪寧,笑容仍然是極平淡的。

    恪寧有一霎那的衝動,想要扇自己一耳光。

    「福晉,我戴著這個,真的合適嗎?」她平靜的問。

    恪寧身子一震,唯有點頭:「合適。再合適不過。」

    她低頭抿了抿嘴:「我算是一聲警鐘嗎?」

    「是……我想他很快就會知道了。」恪寧語氣和緩但卻僵硬。「你該是在怪我了……」

    「不會。」韶華將兩手交叉緊緊握在一起,在恪寧眼裡,那像是西洋人的所謂禱告。

    「如果我身上還有這麼一點可以利用的地方,那我也沒算白活是不是。」她喃喃說著,幾乎看不清楚面目。接著她就這樣沉默的走開。

    她的態度反而讓恪寧感覺好過一點。她這一次算是十分的自私,令她自己也覺得驚訝。但是已經做過的事情,後悔也是徒勞。她只能在心裡暗暗對自己保證,不准再去傷害這個無辜的女人。

    她總想一廂情願以善良之心對待別人,但往往事情不能如其所願。因為善良必須簡單,但塵世又太過複雜。她一旦回到在人世間沉浮顛沛的丈夫身邊,就難得把持住自己的良善之心。

    ……

    胤禛為弘時相中了一家名門望族的姑娘,私底下倒還沒有和李重秀說,想聽了恪寧的想法,再斟酌。恪寧本來還稀奇他早先把這麻煩事推給自己,這回他倒先有了合適的人選,不知道是怎麼樣的出眾人物。

    「我只是聽說那董鄂氏與弘時年貌相當,又想早年間和席爾達那老東西一起也算上過了戰場,生死里出來過的。他這個人我倒是熟悉,可惜人去了都有好些年了!」胤禛這一天,想是和胤祥一處喝了點小酒回來,面上紅紅的,忽然就來了這麼一出想當年!恪寧一邊拿了濕毛巾把子給他敷面,一邊吩咐小丫頭們送上解酒湯。心裡還想著他說的是哪個席爾達,腦海里搜索了半天,方才想起是那一年遠征噶爾丹的時候,做過正紅旗參贊的那一位,後來可謂官運亨通,曾官至尚書,又署川陝總督。前幾年胤禛於官場上是十分隱晦的,瞧不出和誰熱絡不熱絡。如今忽然想起他們家來,少不得還是另有原因。

    在弘時的婚事上,恪寧不在意他心裡有什麼其他的想法。不過想起弘時之前的那段故事,恪寧心裡微微的有點不安生。她更在乎的是,這位尚書家的小姐本人性情人品到底如何。若是和弘時不能相和,日後難保會不會出事!

    恪寧兀自在這裡盤算,胤禛只在一旁仰躺著,嘴裡絮絮叨叨,說起自己年輕時候的舊事。恪寧聽的好笑,起身幫他更換衣裳。不想剛到他身邊,被他一手扯住腕子。他半合著雙眼,含笑道:「你看,這歲月就是匆匆,我的兒子竟然都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了……」

    恪寧解開他石青馬褂上的鈕子,撫摸著他下巴上的胡茬子笑:「弘時那孩子其實沒有你膽兒大。你還總是嚇唬他!你這個人做什麼都急,對孩子們也沒有耐心!」

    「你瞧你!」他任由她撫摸著,有一絲絲的心猿意馬。

    「到底是我還比你老一些,怎的你還比我更羅嗦呢!」

    「你不老!」恪寧伸出修長食指,輕輕壓住他薄薄的嘴唇。這一刻,能感受到他深淺不一的火熱的氣息。「你不老,你永遠不老!就算老,也是我陪著你一起老的……你不准一個人老去!」

    胤禛像是沒聽清楚這句話,也像是已經徹底的醉了,閉著眼睛抿著嘴唇。恪寧踢掉了鞋,蜷伏在他身邊,將頭埋在他頸窩裡低低輕語:「你不老……我要和你一起……」

    「寧兒……」良久,他忽然說:「我這一輩子,其實害怕過很多事情。你說弘時沒有我膽子大,我看著,卻不是。有些我不敢做的事情,他卻會去做,也可能會義無反顧的去做。但可惜,他未必會遇到你這樣一個人,讓他值得去義無反顧。而我……」他歪著頭,看著依偎在自己懷裡的女人,「我能給你的,實在不多。所以,我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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