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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弘時呆立在那兒沒敢動,眼睛微微向他父親那裡瞟了一下,但聽胤禛冷冰冰說:「還不出去,沒臉的東西!」這孩子一聽這話,立時眉眼都仿佛被什麼揉開了一樣,舒展了不少。似乎胸口一塊巨石被這一句話擊得粉碎。不過也到底不敢高興的太過,只是屏著呼吸慢慢退出去。

    待他出去了。恪寧扭頭瞅了瞅胤禛,胤禛依舊站在那動也不動,襯著這冰冷的寒夜,更像一座冰雕的假人。恪寧暗暗嘆了口氣,又坐下了。

    「我聽說,你把跟弘時的幾個下人打發了?」恪寧問。

    胤禛起先沒吭聲,走到另一邊,也坐了下來。過了一會才似有若無的「嗯」了一聲。

    「打發到哪兒去了?」恪寧無來由的又追問了一句。胤禛這才抬頭看看她,「打發到該去的地方去了。」

    「哼!」恪寧乾笑了一聲。「你真是好手段,這麼點事兒,也要做的乾脆利落。怪不得人人都當你這王府是閻羅殿一般!」

    「手不狠點,萬一哪天讓自己手裡的人算計上了,怎麼得了?」胤禛說著,偏過頭來看恪寧。恪寧不答話,起身準備出去,剛至門前,胤禛忽然邁步上來猛地將她一拽,整個身軀靠過來,壓制住她,那冰涼的唇已附在她耳邊道:「怎麼,被我說穿了,這就想跑?」

    恪寧心裡知道他是指著自己說的,但也懶得和他爭執:「你怕我算計你,我離了這裡就好了。」說著便去開那門。可胤禛依舊死死拽住她不撒手,低啞的嗓音卻是字字清晰道:「你走,你還嫌我不夠丟臉是不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和你既然已有前約,就絕對不會做出爾反爾的小人。你不必時時刻刻糾纏不休!我這次本也不是來見你的,你也不願意見我,那就讓我好生回去好了。」恪寧試著掙開胤禛的手,但卻無濟於事,她扭著臉盯住胤禛,方才注意到他那張看不出暖意的面上隱約的無力和無奈。她心裡止不住的一抽,嘴上便放緩了語氣。

    「你別走。」他的聲音幾近微不可聞,恪寧覺得自己只是感受到了耳邊緩慢的呼吸,他說的什麼,她沒聽懂。

    「到了這個時候,你不在這裡不行。」他又說,語氣已近於懇求。「我不想,也不能,讓皇阿瑪知道……」

    恪寧聽不清他最後說什麼,只看到他眼中執拗的堅持,拽著自己的手不曾有一絲鬆懈。「若我執意要回去呢?」

    胤禛怔怔的盯著恪寧,剛才有了一點生機的五官忽然又變回一板一眼的。「你該為其他人想想,恪寧,就算不為別人,你也該為自己想想。有一天皇阿瑪不在了,若我也不在了,你該怎麼辦?」

    「你不害人,難道沒有人來害你嗎?你以為你能把這一切都撇清?你和我的關係,到死都會連著,連的比骨肉至親還親。若有他日你還能獨善其身?」

    恪寧被他緊緊的逼住,沒有思量的餘地。可他說的原是不錯的。這句話令她清醒過來。

    「你要我怎樣?」她最終開口問。

    胤禛漸漸鬆開手中的力量,「弘時這孩子,我平日對他約束極嚴。各處都幫他料的周全。可他這樣不爭氣!」

    恪寧明白,弘時是這座王府唯一接近成年的男嗣。胤禛會對他寄予厚望也是理所當然。但皇帝卻一直沒有敕封弘時為雍親王世子的意思。如今若她肯扶持弘時,或可有一線希望。恪寧想到這裡心裡猛地一冷。也許……也許今日一切不過胤禛導的一場戲,李重秀和弘時或者也不過是他操縱的小小棋子,也許全是為了誑自己回來,回來助他一臂之力。沒有繼承人的親王就像朝不保夕的泥塑菩薩,縱然外面的架子搭的再好,也都是空樣子罷了。在皇帝和群臣面前,他既是翩然出塵的富貴閒人,又是冷麵冷心的實幹家。除了沒有嫡子來承接他的事業之外。胤禩已是前車之鑑,他更不可以授人以柄。沒有嫡子,可以塑造一個嫡子,並且這個嫡子要適合皇帝的口味。他那漢軍旗出身的生母自然勝任不了,唯有恪寧此時擔當起嫡母的責任,首先承認這個孩子繼承者的地位。

    「就是為了這個,才要我回來的。和你一起演戲給別人看的?」

    已經無需再掩飾什麼,這個男人今天做的一切全部都是為了最終的目的。為了達到這個目標,連遮羞的那塊布都可以不要了。骨肉親情也全都成了棋枰上廝殺混戰的棋子。

    胤禛看著恪寧,他知道恪寧是背後隱含的砝碼。他的父親所看重的,可能就是這小小的一塊砝碼。加上去,那天平也許就會傾斜了。時至今日,明知自己在營造一種假象,他也已經認了。

    「若是有暉兒在,我何嘗會走到如此境地……

    弘暉是恪寧心頭的一根刺,年深日久刺上裹了血肉都長在了一起。動一動就牽筋扯肉痛到骨髓里一般。不能提,提了這個,她覺得自己仿佛不能活了一樣。她甩開他的手,轉身想要逃離這間屋子。門一開的剎那,外面冰冷入骨的北風凜冽肆意的灌了進來。天在落雪,那大片大片鵝毛般的雪花被風帶著打著旋的在庭院裡上下翻飛,張牙舞爪的向她撲將過來。這是個怎樣的世界,她走也走不得,活也活不下去。所有人似乎都在逼迫她。逼的她蜷縮在角落裡依然還是不肯放手,硬要再將她拖拽出來。

    「若是有暉兒……」她猛地回頭看這個男子。他真的在乎嗎?還在乎那麼久遠以前的事嗎?如若弘暉在,會不會是今天的弘時呢?在他的面前,駭的連頭都不敢抬起來的孩子。是不是被他一手把持著,按壓著,走一條他早就鋪就的道路,一點反抗都不能。如若是這樣,恪寧寧願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個孩子,一個來到世上不得半分自由歡喜的孩子。

    她看著僵立在風雪中的這個男人。他乾枯萎靡的面色比寒霜更令人畏懼。他無力的站在那,嘴裡似乎在念叨什麼。暉兒是他生命里的春天,但這春的氣息過早的了無聲息了。此後他一直自欺欺人的走下去,全不顧周身越來越承受不了的寒冷。

    恪寧呆立在那裡,無情的風像是恐怖的鞭子抽打著她的內心,經過無數的折磨之後,她竟然已經變的如此麻木了。終於,她關上了門,那一扇小小的門,猶如關死了抽身而退的那扇門。她慢慢轉過身,坐下來去捅那炭火。光線昏黃的小屋子裡,又重新只剩下他們兩個。

    「弘時這孩子看起來身子骨很弱,你讓他待在這麼冷的屋子裡,不怕他禁不住嗎?」恪寧忽而問道。

    胤禛湊到火盆邊上,盯著逐漸喧囂起來的火苗子不吭聲。

    「這種事情,是萬不可心急的。他還那么小,將來的事情根本談不上,我只是擔心有一天,子不類父。」恪寧就著那火烘了烘冰冷麻木的手指尖。

    「他這麼個性子,又溫順,又隨和,不知道是隨了哪一個。這家裡,沒有一個這樣的。」恪寧繼續說下去。「或者,你並不該逼迫他!」火光映在她臉上,襯出她慣有的端莊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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