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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我放過他。」他只有一句話,對於不能挽回的,無論他如何努力也都已是昨日黃花了。他突然覺得很累,累到沒有一點力氣再看她一眼。他想要轉身,想要逃離這個地方。可他連動一動的力氣也都沒了。他從未感到如此狼狽,仿佛又回到小時候,失去母親時那種彷徨無依的脆弱。隨時都有人能將他打到,誰都可以在此時嘲笑他,羞辱他。這麼多年,他苦心經營著自己的雄偉壯志,他將他的夢付諸於行動。可是,他曾經擁有過的最真的幸福,卻在歲月的流轉中一點點消散了。

    「如果你真打算放過他,請你明天不要插手我做的任何事。也請你記住,只要你和你的人敢傷害白錦衾一分一毫,我會做的絕不止今天這些。你看到了,你做過的事情,不想讓人知道的那些,我都已知道了。你該不會希望我繼續下去的……」恪寧一口氣說完。她感到自己渾身都在發抖。她在用最殘忍決絕的手段對付自己的丈夫。看到他在被自己深深的傷害著,她並沒有回想那些自己被傷害的時刻。她只是撐著自己的身體,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她就要達到目的了,不能在此時此刻功虧一簣。

    胤禛點點頭,好像是滿心欽佩的看了看恪寧。好一個心機深沉的女人,此時還不肯善罷甘休,還在進一步的逼迫自己。他覺得頭有些痛,或者天氣逐漸熱起來,又讓他覺得不舒服。不過他的心是涼的,涼的可以讓他好好的清醒了。

    他們倆的這場戲似乎也要演到頭了。

    恪寧沒有去送錦衾。自己的人將他一直送到了直隸地界的邊上。以她對錦衾的了解,只要離開京城,也就沒有什麼人能將他怎樣了。如此,她也就安心了。在從上善苑回王府的路上,下了很大的雨。雨點夾雜著的冰雹狠狠砸在車篷子上。她憶起和那個少年在狹小的馬車裡度過的那些日子。她決定不要親眼看著他離開自己,她怕她會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做些什麼。對於無法挽留的東西,就不要再讓它繼續下去。自己能夠給錦衾的,實在太少了太少了,少到幾乎更像是一種情感上的剝削。這樣的愛,對於錦衾太不公平了。她應該率先放手,放手讓他回到真正屬於他的世界裡去,像個初生的雄鷹一樣逐漸翱翔於湛藍的天際,而不是被自己牽絆,被自己負累。

    她儘量寬慰自己,告訴自己這麼做是最正確的選擇。可是她的眼淚卻不聽話的流下來,隨著時緩時驟的雨聲一起滑落。

    旅路

    (許多年後,我成為了兒時我最不想成為的那種中年男人。每每從朝房冷著臉出來,背後不時飄來一些朝臣因為我的離開而放鬆下來的呼吸聲。很多這樣的時刻,我都很想笑,但不知道為什麼,當我笑出來的時候,舌尖上會有一絲絲的苦澀。當然,也很少有人看到我的笑容。

    在我額娘那裡我見到了自己的同胞兄弟。他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時常會聽到些關於他的流言蜚語,說他流連風流地,沒有潔身自好。其實像他這樣年輕又出身天潢貴胄,若只是有些這樣小毛小病,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如果他一直安心的奢靡浪蕩下去。生於皇家,最不該有的,就是作為男子的抱負與雄心,然而作為一個帝國的皇子,最應該有的,也是一個男人的抱負與雄心。在我像我兄弟這樣年紀的時候,我終於明白,想要逃避是不可能的,想要自甘平庸,是對自己最無情的懲罰。只有不斷進取,不斷奮進,我才能感到自己活著。為了這種感受,我開始為自己鋪砌一條路。因為我的面前沒有路,也沒有人願意為我打造這條路。我每鋪砌一塊磚,就向前邁一步,雖然這條路淹沒在荒煙蔓草之中,但我一直相信它會通向光明和榮耀的未來。只不過,我也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前行。

    那個我想要與之同行的人,丟下我半路折返了回去。)

    ……

    胤禛下了朝回來,準備回圓明園去。圓明園是他受封雍親王那年,皇帝下賜的。他自幼怕熱,所以每到夏日,往往都住在園子裡。然而現今已近深秋,天氣越來越涼,他卻還一直不肯回王府,底下的人也都跟著納悶兒。一進了園子,就躲進書房裡。書房近水,秋日容易寒涼,他似也不大在乎。就只有惜月陪他在園子裡住著。這一日,莊子上送來個小丫頭在惜月身邊做些雜活。惜月見她生的太過瘦小,有心讓人送回去。卻恰被胤禛看見了,胤禛冷冷瞅著這個連名字也沒有的小姑娘,忽然眉頭牽動了一下,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家裡寒微,也沒什麼名字,家裡人就叫奴婢丫頭。」小姑娘倒是十分伶俐的回答,聲音雖稚嫩,竟是十分的不卑不亢。

    「丫頭這名字本來就好。」胤禛忽而蹲下身子,離得很近看著這個女孩子。小女孩自打出生落地都沒見過這麼尊貴的人離自己這麼近。到底也有點怕了,身子向後挪了挪。侷促的躲在不太合身的衣裳裡面,像個初生的雛鳥。他骨節突出的一雙修長的手,伸到小姑娘後腦勺上,輕輕撫了幾下。小姑娘猛然抬頭,一雙黑白分明清靜幽邃的眼睛,含著敬畏回給胤禛好奇的目光。

    「你想給人做奴做婢?如果不想,我叫人送你回去。」胤禛溫和自然的笑著,滿眼的平靜。

    「我不想做奴婢,但是我也不要回去!」小姑娘忽然撇開頭,目光倔強的看向另一邊。嚇得旁邊的同恩不知所措,真想上來抽她一耳光。竟然還有人在胤禛自稱「我」!

    胤禛卻似乎沒聽到,繼續微微笑著看看小女孩。陽光照在他面容上,忽然撫平了那些肌膚中的冷漠堅毅,他只是個眉目溫和的男人。

    小女孩似乎意識到了一些,又改了口:「奴婢沒有娘了,阿瑪要把奴婢賣了,奴婢是絕不會回去的。但是……」她忽然住了口,不知道是因為不敢往下說,還是不知該怎麼說好了。

    「但是什麼?」胤禛問著,小姑娘卻不肯再開口了。胤禛看向同恩,同恩驚的一身冷汗,低下聲說:「這幾個月,太子爺那裡的人四處尋年輕的小姑娘,說是……」

    他話還沒完,胤禛「刷」的站起身,臉上立時猶如數九寒霜,喝道:「住口!」同恩嚇得一哆嗦,把嘴抿的死死的。胤禛轉身邁大步走開了,但沒走幾步又衝著同恩回來道:「把這丫頭帶到書房去吧!」

    太子復立沒多久,就又開始犯了老毛病。胤禛有時候甚至覺得這個二哥是被關了幾天,關傻了。要不就是底下人攛掇的。那些個人,豬狗都不如!胤禛想起來,仿佛吞了一口發霉的餿飯噁心的想吐!他竭力想要摒除這個二哥在他心裡留下的影子。可是猛然間就想起那一年他第一次被廢時,自己去看他時,他的那番話。或者就是鬼使神差,他覺得該去看看他到底如何。

    胤禛有許久沒見到胤礽了。他告了幾天病,許多朝事他也不怎麼理,人也沒個蹤影。胤禛一進毓慶宮就覺得煙霧繚繞死氣沉沉的。不是說他整日依舊玩樂無度嗎?不是巴結逢迎的狗奴才絡繹不絕嗎?胤禛等小太監去通報,不一會毓慶宮新換的總管就小跑著迎出來,請胤禛暫歇,說太子還未起身。胤禛在小花廳等了一會兒,才見胤礽晃晃蕩盪的走過來。他瘦了許多,但精神上看著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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