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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他那太過美好的面孔貼著恪寧的面頰。他持著劍的手也逐漸虛脫無力。終於滑落。他們只是這樣無聲的相互偎著。很久,久到時光都安靜下來,只能聽到車輪轉動的吱呀聲,冗長而耐心的響著,十分單調,十分神秘。

    恪寧覺察到胸口的濡濕,是嬰兒般純潔的眼淚。她希望自己並沒有被感動。但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將他擁進自己懷裡。她那並不算溫暖也不有力的擁抱。她默默承受著他落在她頸間的細吻,那些碰觸充滿了膽怯的熱情和真摯的愛,只是,這愛又被愧疚撕咬著。他的手已經拋棄了劍,試圖撫摸她。很幼稚的動作,顫顫巍巍的試探著。恪寧沒有抗拒,他太年輕,太美好,太具有誘惑性。任何人都難以抗拒這一瞬間的痴迷與貪戀。

    他細長的手指一步步的探入,解開了她胸前金絲扭花的盤扣,露出雪白的,保養的極光滑幼嫩的肌膚。她並不像她自己想像的那樣蒼老。他像只小貓一樣一寸寸舔舐著她的耳垂,渾濁的氣息肆無忌憚的撲到她嶙峋的鎖骨上。他的手法一點也不高明,他的企圖也都很明顯。可是她卻沉醉了。年輕男子熾烈的情火在逐步的點燃她沉睡已久的悸動。理智似乎正在離她遠去。他撫上她柔弱的胸膛而她正沁入在她一生中所體驗的那些極巨的痛苦之中。他笨拙的動作令她有種蒙昧的快感。何不就此沉淪,墜入無望的深淵。

    她隨他傾倒在狹小的馬車裡。她嘗試要回應這樣滾燙的欲望。他身上的熱度漸漸燒的她慌張失措,猛然間她的手指尖觸到了一絲寒冷,冰與火的極大反差令她陡然驚醒。那劍尖刺破了她的皮膚。她睜開眼,看到錦衾濕熱虛弱的面容,他也停止了動作,雙眼無神的望著恪寧的臉,他的身體失去了控制的力量,伏在恪寧身上,他好像被噩夢纏繞著,又像是病人絕望急促的喘息著。恪寧費了很大力氣撐起上半身,托起了他的臉,那樣清雋的一張臉,燒得通紅。他的身體沒有規則的抖動。但他的一隻手依然緊緊攥著恪寧的一截衣角,死死的不肯鬆開。

    恪寧翻身將他抱在懷裡,能感受到他通身不正常的熱度。他似乎還能知道這溫柔憐惜的懷抱屬於誰,用極大地力氣把身體縮進她的懷裡。他們的馬車剛剛出了直隸地界,在一個偏遠的小鎮上,恪寧嘗試抓了幾付發汗調養的湯藥,又將錦衾安置在一家安靜的小客棧里。錦衾服了藥後一直昏睡不醒,恪寧也一步沒有離開。恪寧知道他是因為白千一的死而有了心病。本來此時正是自己逃離的最佳時機,她卻怎麼也邁不開腳步。在這個陌生的小村鎮中,她只有默默守護著他,像是守護著自己的孩子一般。而白錦衾也確如一個孩子一樣的依賴著她。他找到了比武力更有效的辦法來留住她。他甚至已經不願意自己好轉。即使每一日都在對兄長的內疚和對她的依戀中煎熬著。

    恪寧知道朝廷會在哪些地方設下埋伏專等錦衾落入圈套。而自己只要還沒有離開他,他就不會有事。她並不是準備就此離開再不回去,但她要為錦衾做好最妥當的安排,她要他萬無一失,要他再不受到任何傷害。天高路遠,有一個地方,有一個人或許能夠幫助她。

    他們臨近歸化城時,已是春末。邊塞孤城正是風季,道邊的柳條不過剛剛抽綠,但也到底有了些春的味道。恪寧許多年前到過此地。一直為這遼闊浩瀚的北境風土而深深痴迷。這一路上他們低調而艱辛的行走,她時常神色疲憊,但卻堅定不移的遵從自己的選擇。等到了目的地之後,才偶爾有激動興奮的情緒。她還記得玉泉的水,甘甜清冽。而那附近有家麵館,老湯的香味令人留戀不舍。沒想到那家鋪面還在,已經換了年輕的掌柜,生意依然紅火。他們便在這附近停留下來。

    初一十五,這裡會有盛大的集市。從關內來的漢人,和從俄羅斯帶了皮貨的蒙古商人在這裡互通有無。每逢大集,人群熙攘,喧囂鼎沸,十分熱鬧。時而還有家境富足的漢家女子們套了車到那陰山腳下踏踏青。真正的蒙古少女們是極其大膽的,常在荒原上賽馬。摘了山野間不知名的野花,紮成一捧,或是挑幾隻簪在鬢上。那些草原上鷹一般的男兒會在遼闊無垠的月光下唱起長調,與戀人們互訴衷腸,以解相思之苦。

    恪寧任馬兒在野草地里撒歡。自己獨自在一片亂石堆上坐著。這裡的情景,時常讓她回想起阿奇。阿奇是個地道的蒙古姑娘。她不會講什麼,甚至連漢話也講不順。她只會為主盡忠,當然也包括阻止她認為不該發生的事情。這麼多年,時間久的連恪寧自己都想不起來到底是哪一年,阿奇來到了她的身邊。她自己也忽略了,忽略了阿奇作為一個女子最燦爛美好的那些時光。她不曾好好為她打算過,這是她一生最對不起阿奇的地方。如果阿奇始終不曾離開過這片草原,或許現在依然是個快樂而自由的女人。

    錦衾捧著一大把的黃色小野花,那些花只如天上星星般大小,漫山遍野的開著,像無拘無束的孩子。

    「給你這個。」他只是把花遞過來,嘴角輕微的笑了一下,似乎為這樣簡單寒微的小禮物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恪寧接過了,低頭去嗅那花的清香,不知名的花,不知名的氣味。「如果我和你說,我奢求的,不過就是這個……」她陶醉了,陶醉於這個少年,只對與她一個人的迷戀,只給她一個人的信賴。

    他探過身來,輕輕握住她的手,他在意識清醒的時候,從來沒有做過過火的事。落日的餘暉照在他們身上,覺得異常的溫暖,兩個人就這樣安靜的坐著。

    「你,什麼時候回去?」錦衾忍耐了很久,終於憋不住開口問。

    太陽已經深深沉入了遠山之間。低空中暈染著暗黃的餘暉,昏星已漸漸升起,像一盞孤獨的掌在天涯客心中的明燈。耳邊還恍惚飄搖著老阿爹酒後微醺的牧歌,恪寧知道,他還是會問,並且心如明鏡。

    「你原來並不希望我留下來?」

    「因為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你是個執迷不悟的女人。」錦衾說。「雖然我擁有的那些片刻都很快樂,但我,想做個能為你著想的人……」

    恪寧沒有回應。沒有得到過自由的人,誰也不知道那種幸福,但如果這自由與幸福本來唾手可得卻強迫自己去放棄,她不知道她會不會後悔。

    夜越來越深,草原上寒氣頗重,恪寧準備起身回去時,錦衾笑著央求她再留一會兒。草原的夜空果然比繁雜的城市更純淨。四周寂靜無人,仿佛能夠聽到星月間的暗語。「還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求了誰把我們送出京城的?」

    「你為什麼這麼問?」恪寧轉過頭,正對上錦衾黑瑪瑙一般的眼睛。像夜空一樣黑,但更加剔透玲瓏的眼睛。他是個從不掩飾自己的人。或者,只是不會在恪寧面前掩飾自己。

    「京城都封禁了。這麼多日子找不到你,我不相信我們這麼簡簡單單的就可以離開。」錦衾笑一笑,「你是不是怕,你不在我身邊……他會殺了我?」

    恪寧眉頭偷偷的一抽,手心有些發涼。遠處村落里不時傳來幾聲犬吠。高低錯落忽明忽暗的燈火,星星點點。她忽然出神的想,那些小村莊裡的百姓一定生活的很快樂,很快樂。就像很多年前她來這裡時看到的那樣,這裡的人從來沒有憂愁煩悶,相親相愛,自由自在的生活著。可她也知道這種想法有多幼稚,這個世界上,無論是誰,無論生活在哪裡,都會遇到為難的事,為難的人。都會愛,也都會恨。此時此刻,她所留戀的東西,就像是一場夢,然而,夢總是會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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