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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他剛剛殺過人,但是沒有一滴血殘留在他身上。殺過人之後,若果就這樣去見她,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做錯什麼事。所以他強烈的克制自己。就在他想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角落裡忽然轉出一個昏暗的身影。
亭閣重重,樹影婆娑。他很少回來這裡,但對這座府邸的格局結構,卻是了如指掌。而且,他也不屑於顧及那些值夜的侍衛。只要他願意,他可以無限接近他想接近的人。而他想要更進一步的,也不僅僅是他們之間的距離。他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雖然他的生活並不順遂,但卻依舊保有年輕人的善良和好奇。對於女子的印象,就像是面對從未謀面的奇峰峻岭,他時刻想要走近她,一探究竟。不過,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讓他貪戀不捨得,竟是這個曾在他兒時驚鴻一瞥的女子。她留給他所有的記憶,不過是那少有的幾次驚心動魄。即便他早忘掉她的面容,卻幾乎可以立即從人群中分辨出她來。她留給他的,是難以磨滅的感覺,並且,他已經擺脫不了這種感覺了。
他落在厚厚積雪的青磚地上。如一片羽毛般悄無聲息。拂曉來臨之前,像是靈貓一樣貼近目標。只不過一個人的出現打攪了他靜謐的動作。
這是一個瘦削修長的身影。在雪光的襯映下,他的影子被拖得很長很長,與身後的冬青的陰影融為一體。他就立在東小書房的窗外。甚至連值夜的人也未被他驚擾。他矗立在那一動未動。身上的石青皮裘顯示出他不同常人的尊貴身份。即便只看到了背影,錦衾也相信這個人此時的神情一定十分寥落。
錦衾靜靜隱在一棵銀杏樹後,注視著這個男人。良久,才見他稍稍移動了一下。他的半邊身子轉過來,借微光,能看到他面上嚴肅冷凜的面容。一種中年男子才有的端方謹慎。但是有那麼一瞬間,錦衾覺得似乎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絲溫柔的不舍,令錦衾不能完全明白。
就在天光大亮之前,這個男子才轉身離開。這一回,白錦衾徹底看清楚了他的樣子。他只是偶爾遠遠的見過他,但在心裡,他絕對想像過這個男子千百萬遍。只是當真切的看到他,錦衾並沒有覺得他有多麼出類拔萃。不過,他對一個女子產生的魔力,還是讓錦衾刮目相看。
錦衾待他走遠,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準備走過去。忽然窗欞「咔噠」一聲,窗屜一響。錦衾趕忙閃身隱在一片的冬青之後,窗子開了窄窄的一道縫,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打開。稍頓了一下,到底還是開了。一隻蒼白的手先探出來扶著窗框。錦衾借著雪光能看到那隻骨節略顯粗大的女人的手,接著半掩半現,同樣蒼白無奈的女子的面容。,猶如冬日裡暗淡的晨曦。出現的毫無力量和激情。很顯然,她知道,那個男子在外面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充滿矛盾的目光,向著他離開的方向。既不是依依不捨,也不是痛恨仇視。或許連目光的主人自己都會對此充滿疑問。
這就是那個叫做恪寧的女人。那個會毫無預兆闖入他夢境的女人。他本來恨她,希望在見到她的第一刻就置她於死地。可真的見到了她,世界竟然就此改變了。他的世界因為她而改變,而她的世界卻依然離她很遙遠,即便他可以無限的接近她。她的世界太過複雜,太過寒冷,像是沙漠一般缺少生機,令他恐懼。
此時此刻,他打消了碰觸她的念頭,獨自消失在晨霧散盡的遠處。
這是個肅殺蕭條的寒冬。但無論這寒冷多麼無情無義,他還是漸漸離去。當春暖花開的時候,恪寧忽然想去探望胤祥。
「他那裡不好去,你惦念著他就好,去就不必了。」胤禛聽了後,如是說。
「我是聽說,兆佳妹子身子也不太好。十三叔病的這些日子,她也一定很操勞。我去了,也能幫她看看哪些照顧不周的地方,這算不得什麼,也找不來閒話。」恪寧懇切的說。
「我不是只擔心這些,前些日子直隸出了點亂子。京城裡也不大太平,你能不出門,就不要出去!」
「因為白千一被人從獄裡劫出去了,是嗎?」恪寧淡淡一笑,「其實你並不用刻意瞞著我的。別人都知道的事情,難道我就會不知道?」
胤禛抬眼瞧瞧她,意外她用這麼溫和的語調,不是往常乾巴巴立例行公事的對話。
「既然知道,你就更不該去了?那個姓白的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這麼多年,他都不曾找過我麻煩,現在他該是想盡辦法亡命天涯,怎麼還回來自尋死路呢?」恪寧依然不緊不慢的說。
有段時間,胤禛幾乎不敢和她講話。他怕看到那種表情,漠不關心,視若無睹的表情,而現在她臉上稍有緩和的神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他忍不住直接問道。
「沒什麼,我就是想他們了。」恪寧抬頭望著立在她面前游移不定的丈夫,勉力的撐出一個笑容。
胤禛隨著這個笑容彎下身來。半蹲在恪寧面前。他仰視著這個令他愛恨痴纏的女人,他從未如此放低過姿態。他拉住她垂下來無力的手:「只要你不在我眼前,我就會擔心,難道你不明白?」
恪寧猶豫著要不要抽回手。即便是在以往,他也沒有這樣抓著她的手,她一時都不知道怎麼應對。
「你想我們這樣走完後半輩子?我們沒有孩子,就連彼此都無法擁有?」
恪寧聽到「孩子」二字,居然還可以鎮靜清晰的說:「我很想要孩子,我只是想要和你擁有一個孩子。別得一切我都可以不要,但是我沒有孩子,我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聽不到了。她只是怔怔望著胤禛。眼角的淚用極慢的速度滑落下來,落到他的手背上,滾燙的熱度令他心悸不已。他不能自禁,猛然將她拉進懷裡。
「你恨我,你為什麼不罵我,打我,甚至殺了我?你不理我,試圖忘記我的存在,是最殘酷的懲罰。你怎麼狠心這樣對我?就算你說你恨我一輩子都好,你不能不理我!」
他急切的低語著,死命的把她擠壓進自己的懷抱,像是要使她成為自己身體中的一部分。他不知道怎麼表達才好,最終只有瘋狂的親吻那沾滿淚水的雙頰。用近乎野蠻的方式,壓制她無力的反抗。他需要她,不僅僅是身體的需要。他抱起這具柔弱可憐的軀體,沉溺於占有她,摧殘她的樂趣之中。仿佛只有這樣抵死的纏綿,他才能讓她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樣的愛著她。
恪寧到胤祥府上時,兆佳忙著迎她。想是這麼多時日都不曾有什麼人上過門。最多不過胤禛時不時會過來瞧瞧。恪寧告病多年,很少到各處走動,當然令人意外。胤祥神色都好,只是不如以前那樣愛說笑。即便現在皇帝對他的限制少了許多,他自己卻再不願出這個家門。最好那些惦記他的人將他徹底遺忘。
一起用過飯之後,兆佳常常陪他在院子裡聽家中一個蘇州廚娘彈唱小曲。恪寧記得胤祥年輕時說喜歡蘇州這地方。那時恪寧還打趣他,說他更喜歡那裡的姑娘。如今,人事兩非。恪寧依然欣賞他能夠保有如此寧和的心境。而年輕氣盛時的銳利鋒芒已隨每一年路過北京的春風悄悄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