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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一個人走來,腳步聲極輕。但因為雙眼一片迷茫。恪寧的聽覺變得極為敏感。

    「阿奇。是你嗎?」恪寧住了手中琴音,問道。阿奇生病已有好些日子。一直不在她身邊。

    來人沒有回答,依然步步接近。

    恪寧一愣,對這種陌生的感覺,她有些警覺,但說到底,她已是一個廢人,又怎麼會引起什麼人的注意呢,所以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清凌凌的水色映照下。一襲白衣,一個頎長的身影踏月而來。薄靴擦地,頓在這雙目失明半伏在地的女子面前。

    以他的身手,可以進出此地如入無人之境。可是他來了,卻是絕不會瞞她的,所以方才才會加重了腳步。他俯下身來,鎮定自若的看著這已浮現滄桑不再明麗照人的容顏。

    他身上有淡淡玫瑰的香氣。是那種,初夏綻放的野玫瑰的香氣。

    月色下,他精緻絕倫的側影,令人想起和田白玉雕琢而成的出塵仙子。

    而他,不過是個男子。

    紅潤的唇微張,吐出一個詞:「夫人。」

    恪寧頓了一下,忽然恬淡一笑:「是錦心啊。」

    「我不是錦心。」那人,用極輕的聲音說著,可是那聲音依然如清風朗月,令人頓覺舒爽萬分。

    「不是?」

    「我是你的仇人,白錦衾。」

    恪寧又是一頓。霎那間,這個名字她在腦海里被逐一搜尋。

    「怎麼您,忘了?離弦山莊的白錦衾?」

    夏夜的風從他們倆人太過接近的距離中間穿過。恪寧下意識的抿緊嘴唇,身子微向後,有閃躲之意。

    「夫人,你怕死嗎?」

    「怪不得!」恪寧喟嘆著。似乎並沒有在乎這個少年是要來取她性命的。「怪不得,你的相貌……原來和你兄長一樣!」

    「白氏一門為皇家盡忠,我卻害得你們家破人亡。今天你為世間除去我這個……我也死得其所!」恪寧儘量鎮定自己。往事回首,她並不認為自己做過的一切都是問心無愧。而死,在如今這樣的情境下,似乎亦是最好的一條路了。

    可是他並沒有動手,而是俯身坐在了地上,凝望著她。忽然抬手,抿過她鬢邊散亂的髮絲。這個動作讓恪寧吃了一驚,慌忙抬手去搪。

    「夫人,您連死都不怕,為什麼又驚慌失措?」他唇邊漾開一絲笑。「你可以喊人來!」

    「不待我話出口,你可以一劍取我性命!」

    白錦衾一瞬不瞬的盯著她。因為她看不到自己,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機會,可以肆無忌憚,隨心所欲的用心描畫這樣一張熟悉又令他恐懼的面容吧!

    他捉住她意欲防衛的手,在她手裡留下了一個小小的荷包,便起身,一剎時,蹤跡無有。

    恪寧看不到,連他離開的腳步都幾乎聽不到。可是,她卻明顯感受到一陣無助。那種瀕臨危險邊緣近乎窒息的感覺,反而令她覺得安慰。他走了,她的生命又歸入大海深處無邊的黑暗。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殘生無趣。

    她沉浸在一片混沌的情緒里,沒力氣去想,沒力氣醒過來,更沒力氣睡過去。只有手裡荷包逐漸四溢的味道開始一點點衝散她心裡的荒蕪。

    茉莉的香氣,在夜晚尤為濃郁。是太過熟悉的回憶,摸上去也有著似曾相識的觸感。她忍不住,伴著它入眠。夢裡,是年少時,快樂無憂,有母親和如宣在身邊。人生是一個圓,有一天,你發現一切都走回起點。她蜷縮在某個角落,像是孩子一樣陷入沉睡。如宣潔白細膩的一雙柔荑,從她枕邊掠過,拂去她眼角遺留的淚痕,耳畔還縈繞著她的輕吟淺唱。

    原諒我,原諒我在何時何處,就那樣拋棄你,離你遠去。

    拂曉,她習慣性的醒過來。阿奇見她醒了,低聲道:「福晉。」

    「你回來了。身子可有好些?」恪寧這一日異常的清醒,簡單的回應。

    「奴婢不在的時候,聽說福晉好幾日都沒有好好用膳。今兒,小廚房有新鮮蓮子羹,您好歹嘗嘗。」

    「好。」恪寧沒有一點胃口,但還是接了過來。她的所有舉止,儀態卻依然還是和往常一樣。完全不像已經失明的人。

    蓮子羹有淡淡苦味,些許加了些糖,不甜不膩,恰恰好。

    「福晉覺得如何?」阿奇有點急切。

    「很好。很好的味道。」恪寧忽然就覺得餓了,大口大口的吞咽。

    「是新來的一位姑姑去小廚房做的,她就在這兒,您還想吃什麼只管吩咐!」

    「哦?」聽說有生人在一旁。恪寧儘量露出一些笑意道:「辛苦你了,還這樣早。」

    「福晉,這位姑姑不能言語。」阿奇提醒她道。

    「哦……」恪寧忽然沒來由的一笑。自己成了瞎子,面前這人又是啞巴。

    隨手摸到枕邊白玉點翠簪,想將碎亂的青絲綰起,卻是慌亂難以如意。阿奇剛想幫忙,那位新來的姑姑卻忽然上前,輕輕握住恪寧一隻手,從她手裡拿過玉簪,就著便嫻熟的綰了一個含章髻。阿奇本想攔著了,卻被恪寧一擺手阻住。那人如此接近,身上的氣息,手的觸感,都是那麼熟悉,無論多少光陰逝去,她不會認不出來。因為這感覺已經走進她夢裡太多遍。即使那個人的生命早已經戛然而止。

    或許,只是錯覺。但這時的真切實在讓她難以用錯亂二字解釋。

    「你……」

    「夠了!不要以為是張大人送你來的,你就能這麼放肆!」阿奇從來沒見過這麼大膽的下人。

    「阿奇!」恪寧一聽,知道這裡有事,連忙叫住阿奇。「哪個張大人?張大學士嗎?」

    阿奇見自己說漏了嘴,心一虛,支支吾吾道:「是。前兒……張大人送了這位姑姑來,說是會做您喜歡的吃食。奴婢就做主留下她了!」

    恪寧不等阿奇說完,一手抓住這人的手臂,在她腕子與指尖來回摩挲。那人嚇得欲要縮回手去,卻被恪寧抓得更緊。那人抽不走,忽然看到一邊上有隻小荷包,另一隻手急忙抓了過來,塞進恪寧手裡,恪寧一碰到那荷包,卻立時安靜下來。

    這兩人手中這一番官司,看的阿奇如墜五里霧中一般。卻聽恪寧又說:「阿奇先下去吧!」阿奇雖不情願,見恪寧此時面色平靜也就不敢多想,退了出去。

    「你還是不想說什麼?」恪寧待他們都退出去,才又開口。

    ……

    「你就是真的開口和我說話,我也覺得這一切不過是幻境。今生今世,何生何世……輪迴生死,我都是無顏見你……」

    那人遲疑了一下,忽然攙著恪寧起來。恪寧無話可說,只隨著她走。像是來到窗子前,耳邊「啪」的一聲,想是那人推開了窗子。面前一陣微微暖風,將園子中各色花香都送了過來。那人握著她的手,手心裡有淡淡的溫暖。

    「夫人不是曾對你說過,勿要輕待生死。生與死,不過上蒼安排。可你逃避眼前的一切,就以為可以從此超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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