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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皇帝也不再說話。回身將那窗子開了。一道悅目的陽光直突突的泄進來明晃晃的讓人睜不開眼睛。他就是坐在貴妃榻上,過了一會兒,像是盹著了。

    恪寧不知所措的走過來,依偎在他膝頭。她甚少離得這麼近這麼仔細的看著他。很久很久以前,他是她滿心崇拜的英雄。如今他竟然成了她的父親。這握有天下蒼生王朝命脈,叱吒風雲一輩子的男人,如今就這樣的蒼老了。

    「無論他做錯了什麼。您能不能原諒他。」

    過了一會兒,恪寧已經絕望的認定是胤禛犯了什麼彌天大錯。皇帝卻突然說:「你把他勸回去。告訴他,真不會為難胤祥的。會善待他的。」

    「十三……」恪寧驚住了。皇帝心裡最摯愛的兒子,即便父子之間有些隔閡,也萬萬沒有到讓胤禛替他求情的地步。

    「還有這個,你瞧瞧。」他從袖筒里摸出一個信封遞給恪寧。恪寧接了,打開一看,不由心底里暗驚。

    這是奏太子於軍帳中窺探皇帝,擅自調動京防意欲不軌的的密報。這內容並不讓她驚訝。讓她膽戰心驚的是這熟悉的手跡。

    「朕不想聽他們胡言亂語。朕想聽聽你的話,朕知道,你不會對朕說謊。」

    恪寧不敢搭腔,仔仔細細又看了幾個來回。終於下定決心道:「這絕不是十三叔的親筆。十三叔即使有此心,也不會蠢到自己來寫。」

    皇帝點點頭:「朕想起你額娘最擅模仿朕的筆跡。朕一度還擔心她為人所利用。當時朝中名家的真跡,她都能學個七八分的神韻。已經令人讚嘆了。真是沒想到如今……」

    皇帝的話斷了。恪寧在心裡盤算他的意思。他到底在想什麼。

    恪寧再低頭檢視自己是否有所疏漏。造偽書之人運筆嫻熟,功力深厚。峰迴路轉不見半點破綻。但卻拘泥於一個「像」字。是在有意學胤祥字體中那種豪放灑脫,天然不羈的氣度。但有那麼一點氣勢不足,力道無法一貫到底。乃是持筆者的天性使然。這個人想要藉此機會攪渾了這水,使出一箭雙鵰的妙計。若不是有機會能接觸胤祥筆體的人,是做不到如此惟妙惟肖的。

    恪寧想了想,抬頭看看皇帝。

    天性使然。一個人無論如何模仿別人,都無法逃離自我。這些字,通篇勾畫細膩,布局行筆用意精巧。及至深處,能看出一絲女子般的謹慎細微。為達到以假亂真的境地,這個人幾乎掩蓋了自己所有的特點。可是,銀鉤鐵劃還是抹不掉那一絲脂粉氣。

    有如此筆力的女子。那幾乎是絕無僅有的一兩個了。皇帝剛才提及恪寧的母親,或者就是在說,他已經看出這一點,但是閨閣字跡很難外傳,皇帝不會知道這個人是誰。這就是陰謀的策劃者高明之處。可是,恪寧知道她是誰,當想到這是個女子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她最終選擇沉默。她想,皇帝滿心等待著她說出答案。可是她不能,她做不到。在長久的靜默相對之後。皇帝只有失望的讓人送她出去。

    她被帶去見胤禛,皇帝的意思是要她勸他回去。可是要她和他說什麼?說她明知是誰在陷害他的十三弟她卻緘默不語,她看著他疲倦之極的軀體孤零零的跪在乾清宮大殿裡,那影子拖得老長老長的。這裡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他自己。沒有了胤祥,他可不是只剩下自己了。

    也許他一定無法理解自己的父親。他只是知道,他最愛的弟弟就要大禍臨頭。他被那種恐懼攫住。很久以前,她記得有那麼一刻,她愛他,就如愛自己的孩子。此刻,也是如此。她是愛他的,愛的就要沸騰,愛到她只有欺騙他才能保護他。

    「胤禛,我們回家吧。」

    胤禛呆滯的眼神只是掠過恪寧的方向。像是根本沒聽到她說什麼。他盯著一個方向看了一會兒,又低下頭去。這個世界完全已與他無關了嗎?恪寧不敢再開口,只怕驚了這個夢中人。又一時,他塌下去的雙肩禁不住顫抖起來。恪寧趕忙過去捧起他的臉。他只是抽搐,並沒有哭。那麼銳利的雙眸,深深地凹陷了。眼珠上布滿殷紅的血絲。太久沒有休息了,他眯縫著眼睛看恪寧,仿佛這個女人身上帶著刺眼的光芒。恪寧想讓他站起來。可是那兩條腿早就麻木的失去了知覺。她只好把他抱在懷裡,讓他轉過身體,漸漸放平他的腿。

    「你舒緩一下,然後我們就回家。」她輕輕拍拍他肩膀,探著身子幫他輕輕揉捏膝蓋。折騰了一會兒,他還是一言不發。恪寧有點害怕了,把他的額頭貼在自己懷裡。他開始時一動不動,任她擺布,這時忽然用一隻手臂環住她的腰。使勁將臉埋在她胸前。恪寧看著外面的陽光投進來,一點點變換著角度。漸漸的,胸前就濕透了一片。

    推舉新太子的事情像一場颶風掀掉了整個朝廷原本穩定均衡的一切。別人都在積極謀劃,以期他日能持有擁立之功。此時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胤禛卻只想著怎樣才能和被秘密禁足的胤祥見上一面。恪寧一直勸他不要急。她知道,皇帝並不是真心要拋棄這個兒子。他會安排一切的。胤禛整日如困獸在籠,心緒焦躁極不耐煩。有時候恪寧多說兩句,也引起他不快。幸好這一日,宮裡來人請他出去,恪寧看他們急匆匆出去。不免又擔驚受怕了一宿。沒想到第二天一睜眼,胤禛竟然坐在床榻前。

    他氣色顯得好些。一臉安詳的看著恪寧。可是恪寧卻從那看似安靜的表面中看到了太多不尋常。那感覺就好像昨天那一夜,已經使他脫胎換骨,成為了一個全新的人。

    「寧兒。」他忽然又像從前那樣叫她。

    「怎麼了。你是不是去見十三弟了?」恪寧忍不住問。胤禛卻示意她不要問。

    「就算他們拿萬里江山和我換你,我也不換。」他忽然莫名其妙的說。

    恪寧頓時一愣,瞧瞧他,卻也忍不住覺得面頰上一陣潮熱。「混說什麼?老都老了,怎麼忽然沒正經起來!」

    他忽然探身擁住她。

    她想要掙脫,卻又捨不得。當心潮平靜下來,她還是忍不住想,是不是他也這樣擁住過其他人。當她沒有在他身邊的時候。

    他只是那樣溫柔安靜的抱著她。就像是在享受這樣完全依賴,互相信任的時刻。

    …………

    四更天,窗欞子已映出刺眼的白光。恪寧忽而驚醒,覺得隱約有些涼氣。便翻了個身,卻看枕邊人早已不在。她沒想到自己這段時間竟然會睡得這樣熟。瞧那枕上,還留有他的壓痕。他不在身邊了,再厚的錦被都覺得冰冷。她縮了縮脖子,卻是再也睡不著。乾脆起身披了衣裳,推開窗子,外面竟然落了雪。這一年的雪來得好早呢!微有些風裹夾著雪珠子打了進來。一年一年過得這樣快。恪寧站了一會兒,倒也不覺得冷了。

    「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她喃喃細語。竟是脫口而出了這樣一句詩。

    「福晉。」

    恪寧回頭,外間一個丫頭持著燭火慢慢走進來。小臂上還挽著一件蓮青鶴氅。原是蘭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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