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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她身邊有個丫頭叫蘭貞!」她淡淡說,就像是談論今天的菜色是否合口。「這個孩子十分精明,辦事情又穩妥。」她在恪寧耳邊細語了幾句。隨後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恪寧不得不佩服。所謂薑還是老的辣。她想起那年慶壽對她所提的忠告。如今果然有所應驗。自己當日何等幼稚輕狂。不曾聽得進去。今天卻還仍要仰賴於她。
「額娘幫寧兒慮的如此周全,費心謀劃。寧兒真是無以為報了。」
「我這樣安排,一是欠你母親許多情,二是希望若你一日不敗,一日也能蔭蔽這個家。這樣就算我的心沒有白費了。」慶壽說了這句話有點氣喘。她歇了歇,又說:「你自小在宮中,天資又好。日後的路要怎麼走,其實早已無需我了。只想你不要負我,更不要負你母親。」她擺擺手,不再看恪寧,翻身向裡面躺下,也不再說話。
恪寧明白,她並不想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女人的柔軟和蒼老。或許她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這個家中的孩子,又或許,全然不是那樣。她的沉默表明,她已完全對自己盡了心。再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她對著那背影行了個大禮。慢慢退了出來。又與兄嫂敘談了一番。直到傍晚才回來。
夜靜更深,獨自一人的時候。她才冷靜下來,仔細想想這些事。她終於還是走回了那條老路。她一直覺得自己受著母親的操控擺布。其實並非如此。她任性好鬥,從不肯低頭。直到現在也沒有變過。是她自己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這幾年來,她只是停滯不前了,卻未曾偏離過。
阿奇回來的時候,滿街上的桃花開的正盛。她急著趕回府中見恪寧。無暇顧及這些。偏偏道路上人群擁擠,如節日一般。隱約聽到百姓們談論午時在菜市口斬亂黨人頭的場面。阿奇暗想,這是看了熱鬧回來。她只好先下馬,穿行於人群之中。
忽然人們一陣騷亂。遠遠就看一隊馬車在擠滿百姓的大街上,不顧一切的疾行。許多人躲閃不及,互相踩踏。阿奇手疾眼快讓到一邊。華麗的車隊耀武揚威的奔馳而過。直到車隊走遠,人群中才有人小聲抱怨。阿奇拉住一個小販打聽這是什麼人。那小販尚且膽怯,不敢張口。阿奇便拿給他幾塊碎銀。小伙子果然喜笑顏開,小心翼翼道:
「那是當今太子爺身邊的大紅人。只聽說那是長的像天上仙人一般的樣貌。誰也沒見過。最近經常到城外遊春。每次出來都是如此。就是撞死個把人,也沒哪個敢告官啊!」
「哦。」阿奇一聽與太子有關,也就不納罕了。只是好奇道:「太子的女人怎麼這樣隨便,四處亂逛。也忒是沒有規矩了。」
「這位小哥兒可是外鄉人吧?」那小伙子看阿奇一身男裝打扮,還以為他是男人。阿奇順水推舟點點頭。
「怪不得,那車裡的人啊。」他湊過來好想要說一個天大的秘聞一樣。「是個爺們兒!」說完,還很促狹的沖阿奇擠擠眼睛。又說:「這京城有錢有勢的老爺們,現在就好這口兒!」
阿奇臉一紅。別過臉去。看遠遠的那車隊揚起漫天塵沙。待一時人們漸漸散去。她才認蹬上馬。一路回來見恪寧。
恪寧從阿奇手上拿到歸綏牛玉聲的手書。她之前從未插手家中銀錢之事。外祖父和母親到底留下了多少家產。她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牛玉聲做了清晰簡明的帳目給她。她花了整個下午仔仔細細的看了。
阿奇本來不太識得漢字。也不通這個。只是見恪寧皺著眉頭看了那麼久。臉上神情凝重。還以為是有什麼大事。
直到掌燈時分。她歇了一會再回來見恪寧時,恪寧忽然沒頭沒尾的問她一句:「可曾知道側福晉身邊有個叫做蘭貞的丫頭沒有。」
阿奇想了想,一拍手道:「咱們玉景不是和她甚好嗎?過去時常見她倆私下裡一處玩兒呢!」她說完,忽又覺得這樣說不合適。恪寧擺擺手笑道:「這不是好事嗎。不要因為人家不是我們這邊的人,就顯得生疏了。」
「福晉,您總是……您對他們那麼好,可是人家……」阿奇說著,覺得像是自己受了萬分的委屈一樣。
「阿奇。你覺得我那麼好嗎?」她放下帳本子。眼裡散發著不同尋常的光芒。像是摒除了所有世俗恩怨。可其實,她不是。這些年來,所受的苦楚,沒有一絲一毫忘記過。她時時刻刻都放不下報復他們的念頭。甚至包括胤禛,也包括她自己。世界越殘酷,她越看清楚自己。她不是,不是個好人。不是外人看到的逆來順受沉默不語的那個女人。她是沒有看清楚,她是沒有勇氣,她是逃避。當她有一天再也不堪忍耐。當心都沉到海底,已經無力感受痛苦的時候。她還是回到了這條路上。不這樣,她更猶如行屍走肉。
「您當然好了。這世上哪還有您這樣好的人?」
阿奇的聲音里還隱含著疲憊。沙沙的,略有嘶啞。那聲音像銼刀,把她的心磨成一片荒涼的沙漠。她想起年少時左右逢迎,察言觀色的日子。豆蔻年華便於深宮中風光無二。她想起逃出積香院,回首時那漫天火光,照著她一路的榮華富貴。離弦山莊所受的屈辱,暉兒的離去。往事如風,一幕幕吹過。她這一次就像是一場豪賭。也是為了她心裡放不下那個男人。她是有預感的,可她還是忍不住要這樣做。
閉上眼,等天色完全黑沉下來。又是一個漫漫長夜。
接近拂曉時,胤禛才從外面回來。獨在書房中歇了一會兒。朝中正在緝拿張念一一黨。抓的抓,殺的殺。卻還是有漏網之魚。京里竟然有人傳說逃走的亂黨與太子手下人有牽扯。他心裡一陣發急,差一點逕自去問太子,幸好壓下了心中火氣。這種事情無論真假,能夠四處風傳,可見其中定然有人推波助瀾。太子飛揚跋扈,在朝中樹敵甚多。而另一面,八阿哥多年來邀買人心,籠絡群臣,人心早有所向。他卻還不知檢點,更是變本加厲的揮霍,生活放蕩混亂。光是養男寵,挪用庫銀,私圈土地等事,都是路人皆知的醜聞。眼瞅著已是風雨倉皇。胤禛並沒有那麼顧及他。只是擔心一朝事發,自己也難保周全。又兼想起胤祥與父親日漸生分。朝臣們當年如何追在身後阿諛奉承。如今見風頭不對,一個個比兔子跑的都快。自己兄弟二人竟都如此寥落。覆巢之下,難有完卵。念及此,不由的只有暗自長嘆。
同恩在外面聽得真切。知他又為朝中之事犯難。可惜自己是奴才,沒有勸慰的資格。只得端了熱□進去。偷眼瞧著胤禛面色倒還和緩。他心裡合計了一下鼓了鼓勇氣道:「爺,您這樣終日操勞。到頭來,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奴才,真是替您不值啊!」
胤禛一愣。微微眯著眼睛看了看同恩。忽然一拍桌子道:「混帳東西,這也是你該說的話嗎?」
同恩明白必有此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著聲音說:「奴才知道,奴才是什麼人,可奴才是真的替主子想的。奴才不敢冒犯主子。」說著猛磕頭,腦門子立時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