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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並非時間不可倒流,奈何物是人非昨。

    她隨後跟了出去。她對那個年輕女子只有簡單模糊的印象。甚至連她有身孕的事情她都不記得。怎麼會忽然就小產了。

    一院子的丫頭僕婦進進出出。有一盆殷紅的血水被端了出來。胤禛不能進去,就站在院子當地。恪寧沒有走過去,也沒有驚動他。只是默默在那裡看著他的背影。

    她猜測他內心中的想法。他一直都是一個不肯久居人下的人。只是牽絆太多,又完全沒有依靠。她這大半生都在這個男人身邊,太明白他想要的東西。只是那一切,她卻不想。但她不能不幫他。他畢竟是她的男人。她不能眼睜睜看他被太子拖下水去,至少要度過眼下的難關。

    沒想到,今天又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平日對家中事情不算上心。人都說他冷心冷麵,其實不是。他不是的。無論何時何地,他的女人和孩子,他會盡一萬個心去保全她們。所以這許多年來,這個貝勒府里始終是乾乾淨淨,平平穩穩的。這是一個男人能給予家的最大的保證。他不會說什麼,不會軟語溫存。可是他有他的緊張和恐懼。他大概也見不得疼痛和死亡。

    可是那個女孩子終於死於流產。

    李重秀從裡面走出來的時候,看上去無限疲憊。僵硬的對胤禛說:「人沒留住。」

    胤禛沒有進去。只是定定站在門口,一言不發。

    重秀轉回頭看到恪寧。做出了一個恭敬謙卑的神情。她滿臉汗水,頭髮都濕塌在額上。在她抬手撩開眼前碎發的是時候,嘴角卻現出一個奇異的弧度。她似乎根本不怕恪寧看見,就好像有意為之。

    她在笑。

    恪寧一剎那能感覺到身後陰森森的寒氣。自己一再退讓,只想清淨了度餘生都是不可能的。

    她在笑。她在步步緊逼。

    雪又再度落下,繁盛飄渺。她的笑容就像那雪一樣冰冷刺人。那笑容又將恪寧帶回這個紛雜恐怖的現世。她忽然有所領悟。她忽然被她激起無數鬥志。

    她明白,眼前又是一場殘忍的殺戮。它進行的無聲無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和更加無辜的沒有成型的生命就消失於這個冬天。不,這竟然已是春天了。

    這些時日她獨自在家想了很多事情。

    終於有一天,她把阿奇叫來。說:「你出趟門吧。」

    阿奇不明白。她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阿奇一驚,說:「福晉您想……」

    她點點頭。笑了笑,好像這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你明天就啟程。快去快回,路上要小心!別的你不要想,也別和任何人透露半個字。」

    阿奇看著她,難以想像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她臉上有一種孤注一擲的賭徒的神情。堅決的可怕。

    阿奇第二日打點了一下,對外人只道去探家中親眷。她走了,恪寧才暫時放下心來。沒幾日,衡慶祥早有人將那一匣子東珠之事辦妥了。恪寧惦著手中的銀票。嘴角抿起一個苦笑,想不到太子妃也有如此用心良苦的時候。即便她討厭這個女人,可是那種心,她卻是比誰都更明白。

    她並不想做這個家中力挽狂瀾的那個人。她只是生性不願意認輸。她不能等到有一天自己沒有分毫退路,如待宰羔羊。她不能改變一個男人的夢想,所以只能選擇扶持,也是在幫自己。

    重整山河

    春光泛濫的時候,人也都泛起了活氣。總有貴富之家往京郊遊春。即使這幾日仍有亂黨傳聞,他們也樂此不疲。

    恪寧出門的時候能看到鄰近的八皇子府門外,車馬絡繹不絕的樣子。她許久不曾見過胤禩。但只見這幅熱鬧非凡的圖景,也就能知其大概了。她沒有太好的心情欣賞京城華麗喧鬧的春景。車馬匆匆,她趕回費揚古府中,是因為慶壽額娘的病重。她對自己過分的慌張也覺得奇怪。她們倆人的關係一直都是疏遠平靜的。即便想要親近,也有太多阻隔不可逾越。自從父親去世之後,她時常擔心親人會有一天離去。人年輕時容易氣盛。哪怕一點點感情的缺口都留下不能磨滅的恐慌和傷痕。上一代的恩怨,在時光中一點點散盡。這一代的人開始逐漸走入孤獨的絕境。是人到中年的脆弱和渺小。

    她從前不曾注意過家中內堂外的那兩株西府海棠。如今其中的一株竟然已經枯死。她陡然想起父親的過世。心裡只有不祥的預感。而另一株果然也長勢頹唐。

    她無暇亂想。疾步走進內室。慶壽靜靜躺在炕上。好像僅僅是在睡夢中。因她回來,兄嫂們皆在外間侯著。

    她在炕沿上輕輕坐了。喚道:「額娘。」

    慶壽並不曾睡著。因病著,精神不濟,所以還在閉目養神。她聽著恪寧的聲音,眼皮先是動了動,倒真的像是從一場夢中醒來。

    「你還記得回來。」

    她從來沒有責備過恪寧。這句話倒有了幾分怨怪的的意味。聽得恪寧心裡有幾分歉意。

    「額娘身子欠安,都是寧兒的過錯。」

    慶壽仰了仰脖子。似是想起身,恪寧想扶著她,她搖搖頭,自己掙紮起來,恪寧替她把錦被掖好。慶壽強打精神道:「人老了,一點點小毛病都扛不住了。不知道還有幾天好過。」

    「額娘怎麼能說這樣的話。不過是受些風寒,將養幾日也就無妨了。您可不能胡思亂想。」

    慶壽笑笑,說:「恪寧最是清絕明透,那些個面子上的話,也不必和我這個老太婆說了。當年我也是好逞強的。支撐著這個家幾十年。沒有丟了你父親的臉面。也沒有給我宗室出身丟了臉面。說句實話,也是虧得有你母親留給你父親的那份家業。咱們這兒才沒有敗光。如今,我只怕日後這裡沒有人主事。」

    「額娘不要擔心。哥哥嫂子都是極好的,即便真有什麼事情,寧兒一定盡力扶持。」恪寧料想她是擔心兄嫂不會理家。忙要寬慰。

    慶壽搖搖頭又說:「他們都是什麼人我最清楚。和你父親一樣。我不說這個。我只問你,你讓阿奇出去,不怕有人生疑嗎?」

    恪寧一愣,看她此時神清目明,完全不像在病中。

    「額娘怎麼知道的?」

    慶壽微微一笑說:「你不要覺得是阿奇透了什麼口風給我。她是個忠心的,你不要疑了她。我可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

    聽她這麼說,恪寧更緊張,臉都繃了起來。

    「連我都瞞不住。那些整日盯著你的人豈不是早就知道了?你原來就這點本事?」

    「我並不是有意瞞著額娘的。」她稍一辯解,慶壽便打斷她。

    「我不是想說這個的。如今世道艱險。更不比過去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王公大臣府上有半絲波動,都能傳之千里。這個道理,你早就該懂得。你眼皮子底下就有個精明的,你做什麼可都沒躲過她的眼睛。我可是從她那裡聽來的!」

    恪寧聽她說完,忍不住笑了。說:「難道額娘真的是從她那聽來的嗎?她倒成了額娘的內線了不成?」她雖笑著,心裡卻驚異,自己的事情沒有一件逃過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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