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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我就不必在你面前裝樣子了。」她的語氣還是一貫的不容置疑,但也直接坦率。對於這樣的兩個人,本來沒有什麼好互相欺騙的。

    「那您不妨有話直說。」

    她轉回身盯著她。她身材頗高,那目光從上面冷冷的飄下來,寒氣森森。恪寧儘量不去看她。目光定格在她衣服上的團鳳紋路。

    「四弟這幾年幫了太子許多。我做嫂嫂的,也不好謝他。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才能謝。」

    這話頭起的有點突兀,恪寧一肚子狐疑。

    「這回還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她一邊說,一邊轉身從一個暗格里拿出一個匣子。

    「你幫我把這個處理掉,然後請四弟轉交給太子,以解燃眉之急吧。」

    恪寧接過來,微打開一個縫兒,瞟了一眼。那匣子裡面裝著滿登登一匣子東珠。顆顆渾圓飽滿,有小指甲蓋大小。

    「何必繞這麼大圈子?這些東西不可以直接……」

    「不。我的東西,他也不會要的。」她表情僵硬的說著話。「我知道你一向是光明磊落的人。此時此刻,或許你還是記恨我的。但也請看在太子幾個親骨肉的請份上幫我這個忙。我這輩子,已經無以為報了。就算是我欠你的了。我左不過是這幾年內的事了。這算是我有生之年最後的請求。我知道,你不會拒絕。雖然我討厭你,但你能讓我相信。」她不像是在懇求,倒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平淡,無情。

    「太子如今要到如此地步了?」她還是有些不解。

    「你這幾年不問世事當然不知道。他這些年私底下修園子,養死士。這些事情恐怕皇阿瑪全都知道。他自己不懂的收斂。還虧空了國庫的銀錢。那是天大的窟窿,根本填補不上了。這些事情樁樁件件,只要有了合適的契機,難道還怕沒有人惦記他?這點東西,不過是杯水車薪。搪塞一時罷了。再多,我也沒有了。」她苦笑一下,又說:「我當初還天真的信那些流言。如今,求不到任何人,卻還只能求你了。毓慶宮要塌了,早晚的事情。但願到時候,我已經化成灰了。」

    太子妃向後退了幾步,像是要隱到身後的那面牆裡去。就像掛在牆上的那些積滿了灰塵的古老的捲軸畫。逐漸昏暗陳舊,和西邊的落日成了一個顏色。

    女人總是更先預感到死日的降臨。

    恪寧明白,自己是會答應她的。

    離開毓慶宮,外面又開始飄雪。一路上到處是孩子們歡呼雀躍的嬉笑聲。沒出了正月,京城的百姓總是這樣歡悅的,孩子們更是幾無煩憂。恪寧閉目養著神,另一隻手就緊緊按著裝東珠的匣子。車子一顛一顛的,她的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中只顯出蒼涼。沉默著捱過一路。

    回至府中,沒想到胤禛早在小書房等她。

    還沒進得屋子,恪寧已經有點退避的意思了。本來就像是例行公事一樣的寒暄。能躲則躲。可這一次,似乎又無法迴避。她也只好強打精神應對。

    胤禛隨意翻翻架子上的書。這些書似乎許久沒有人動過,丫頭們也疏懶了。無人管它,上面都有了薄薄的一層浮灰。

    她都幹些什麼呢?一年又一年,什麼事情似乎都不肯再做了。時光在這裡好像都停住了。她似乎也不老,只是容顏始終清減不少。可他就算掛念在心,卻也有那麼多不得已。他做不到只守著她一個人,安靜到老。他不停的逼迫自己要把手上的事情都做好。他在父親面前,在兄弟面前,在朝臣面前,甚至在下人面前,他都不是他自己。他像舞台上一個戲子。不知道是在騙世人,還是騙自己。這樣的他,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的妻子。他沒為她做過一次承諾,沒為她著想一次。都記不起來上一次的親密是何時了。他們完完全全成了兩個人了。

    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也可能,他這輩子再也不能尋回那顆暖著的心了。想到這兒,他蒼白的臉有點僵硬。他放下書,竭力不再去想。正巧這時,她卻進來了。

    「怎麼今兒這麼早?」恪寧進來勉強一笑道。

    「聽說你去了毓慶宮?太子妃沒為難你?」

    恪寧這回忍不住笑道:「太子妃又不會吃人。沒什麼事幹嘛為難我。」

    胤禛也知道問的太過。也尷尬一笑道:「你又不和她往來,誰知道找你去是不是有什麼事?」他笑的時候,嘴角邊的法令紋不再顯得那麼刻板,微微一翹,反而有點孩子氣。恪寧看著,忽然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臉上開始有了那些痕跡的。

    原來有那麼長的時光,他們不曾一起走過。陌生的,都要不認識這張臉了。她把視線移開,想起很多年前,她曾說,想要做他的眼睛,和他一起看遍這個世界。

    「太子妃請我幫她一個忙。」她回身拿過那個匣子。雙手遞給胤禛。「我不知道該不該幫她,你來決定吧。」

    胤禛打開看了看,眉頭一皺。

    「太子妃這是什麼意思?」

    「這些東西她想兌了,請你轉給太子。」

    「你到底替太子打點了多少?」她語氣鎮定的問。但這個問題她已經想了很久。

    「寧兒。」他慢慢貼近,忽然將她圈在懷裡。好像已經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要倚在她肩上了「我不想再撐下去了,可是我也不願意看老八他們得逞。」

    「那你自己呢?」她的額頭輕輕抵著他的肩膀,問。她能感覺到自己這一問,他身上微微的震動。他當然是不甘心的。可是現在又幾乎深陷泥沼,不可自拔。

    「你害怕他一旦倒了,這朝廷就亂了。可是或許也有機會亂中取勝。現在苦苦支撐太子也是無力回天。你還是及早脫身為好。」

    胤禛低下頭看著她,苦笑一聲:「你看事情還是如此清明,我是只緣身在此山中了。如今,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太子身邊的人都是靠不住的。胤禩他們勢頭正盛,又最善於結交,黨羽成群。我是孤零零一個人,世道亂了,也只能……」

    「你只要坐山觀虎鬥就成了。」恪寧把話接下去,但又適時的打住了。胤禛是明白人,她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她知道自己不可以多說話。她很想要幫他,可是那種深遠的隔閡讓她依然不敢坦誠相待。

    他抬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面容。清冷消瘦的臉龐早已不復當年的嬌艷。可是那雙智慧的眼眸依然沒有一點變化。她不會再回到當年,也不會再成為那個曾經讓他暈眩過的小女孩。可是他知道,他永遠不能失去這個女人。她太聰明,也太危險。就是這樣,他才不敢放手。

    忽然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同恩在外面大聲說:「爺,福晉,西院孔格格小產了,側福晉急的團團轉!」

    胤禛一愣,緊張的看了恪寧一眼。恪寧很自然地推開他的懷抱。向外面高聲說:「同恩,請太醫來了麼?」

    同恩應了一聲。她看著他急匆匆出去。這個房間裡忽然又只剩下自己。那個簡單的擁抱,還沒有留下足夠的體溫,世界一瞬間又剩下孤單。她覺得自己已經不會再挽留那雙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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