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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福晉,阿奇姑娘在外間呢。我去找她。」這個丫頭怯生生又滿面真誠的看著恪寧。一時間她有那麼一絲的軟弱。若她不是一幅那樣的面容,或許她怎麼都不能拒絕這樣的好意。可她卻收回心來,輕聲換了一聲「阿奇」。果然,阿奇閃身進來。先給羽裳換了新茶,才伺候恪寧服藥。

    「主子,年格格都來看您三次了。」阿奇笑著提醒恪寧,對她這種冷淡的態度有點不解。

    「是嗎。羽裳多心了。天這麼晚了還不回去?」恪寧喝下湯藥,一轉頭才帶出一個笑容。溫和的說,可是那語氣卻是生硬的。她竭力希望自己表現出親切友善。可是她小鹿一樣純澈又似曾相識的眼神只讓她覺得幾乎要窒息了。她為什麼要一次次的出現在面前。只讓她徒生罪惡感。她逼她到無路可逃,心力交瘁。

    「您一天不曾用飯食了吧。小廚房有新來的南邊的廚子,我吩咐他做了幾樣清淡的小食。您不妨嘗些?」她依然竭盡全力像是一個想要討好她的孩子。

    她也是這樣細緻耐心的照料他的吧?無微不至到誰都不能拒絕。她眼睜睜看著她親手將那些精緻的小菜端上來。小心翼翼的問她喜歡哪樣。可是她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麼難嗎?」

    她終於忍受不了她的沉默。

    「和我說句話,那麼難?貝勒府那麼多女人,只有我讓你這麼為難?這麼厭煩?」她的表情嚴肅起來,不再像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即便如此,她還是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恪寧沒有吭聲,自顧自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送進嘴裡。咀嚼,吞咽。

    「委屈嗎?覺得委屈你可以不用再來見我。別怕有人說閒話,我不會對你怎麼樣。」她終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吐出這句話來。

    她不動聲色的望著這個女人。她來這裡是想和她說話的,是想好好看看她那張已經有了衰老預兆的面容的。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可笑。她在這裡第一眼看到這個叫做恪寧的女人時,腦海里浮出的是許久之前,一家人回京城。那時她對北方的一切都那麼的好奇。心裡暗自打下主意,以後要住到這座金壁輝煌的都城來。而且這座城裡住著那樣一個人兒。清清靜靜的,翩翩的那麼一站。全身華麗似水的衣裝。那牛奶一樣白的鴨蛋臉上盈盈含笑的眸子,閃亮的是她這個從南邊來的黃毛丫頭從來沒見過的光芒。一舉手一投足,像一座會動的菩薩。

    天底下怎麼會有那麼俊俏的男人呢?

    那時候她還傻乎乎的這樣想。所以,她拾了他的竹扇子。覺得那是他們之間的信物。她一天天的盼啊盼啊。希望自己長大,要去找那個畫裡的人。後來她因為身子弱住在蘇州姨娘家調養。哪想到聽說御駕南巡,那扇子的主人似也在其中。她便心都飛了出去。只想著怎樣能將這緣分牽上。千求萬求,請了老師林靜南將那把鳳尾送到了那人的手中。她便像個得了什麼珍寶一樣的孩子一樣,興奮地幾夜幾夜睡不了。只想著,即便今生都無緣相見,卻有一樣自己心愛的東西留在了他的手中。那麼,再怎麼樣都是無憾了。等她到了十四歲,竟然就這樣進了這座宅子。她不知道這裡邊有多少機緣巧合。也不知道是不是誰的刻意安排。她只曉得,她馬上就要見到他了。可是新婚之夜竟然獨坐空房。好不容易見到了她夢裡念想了幾千遍幾萬遍的人,可是,那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面孔。她本來覺得這一生不會隨了這個心愿,她是認命的,她從不強求。但現在不是這個心愿不能了結。而是她自己,為自己開了一個這麼大的玩笑。

    錯便是錯好了。能嫁給當今的皇四子,已經是多少女子不能企盼的福分了。她不能求得更多。她是容易知足的人。那個陌生男人對她極溫和。像極了家中的兄長。能這樣,她還奢求什麼呢?

    可是命中,她就該有此劫。那個人,在她心裡已經死了的鬼的影子,竟然又一次活生生的在她眼前冒了出來。她不會認錯。就是下輩子了也不會。只是,她還是當年那個瘦瘦小小的軀體,竟是個女人樣子。突然她就明白了一切。她想的沒錯了,那是個想怎麼就怎麼的女人。和她不一樣。據說她年輕的時候常常喜歡著了男裝出去。在承德的時候,風言風語她也聽到過。那麼,這就沒錯了。要不怎麼說,世上哪會有那麼俊俏的男子!

    她是想對她好的。即便她是個女人。她也想對她好。算是對得起自己這莫名其妙的一輩子。她知道自己還年輕,可是她早早就把這一生都交付出去了。交付給了一個幻夢。她要對的起自己的這場夢。

    可是她不理會這些。她可以對所有哪些分享她丈夫的女人和顏順目,無論真心還是假意。但是她不理會她。哪怕是討厭也好。

    她開始在內心裡嘲笑自己。她怎麼會知道呢。她怎麼還會記得呢?是自己貿貿然闖進了她的世界啊。當年那個僅僅是與她錯身而過的小女孩啊!

    誰會知道呢。

    她還年輕呢。她覺得自己能挺過去。回自己居所的時候,她還只是這樣想。

    一斛珠

    這一年正月,清廷將在江浙一帶起兵反清的張念一抓獲,然而民間風傳有其餘黨已潛至京城。朝中正在緝拿所謂的前明朱三太子。一時間竟鬧的人心惶惶。

    這些事情恪寧雖然也有耳聞。但如今她足不出戶。就好像是聽故事一樣。宮中年節依然過的盛大且無聊。好不容易捱過又一段日子。想不到最近一日居然有太子府的幾個女人來,說是太子妃相請。搞得恪寧措手不及。想起年少時,太子妃也曾對自己過不去。恪寧對她可謂十分小心謹慎,處處提防。這十幾年來,總算可以說是井水不犯河水。想不到今天居然會請自己過府。她也免不了擔心。且也更怕見到太子。可是想不出任何藉口推脫。那邊又請的緊。只好硬著頭皮。

    這許多年來,太子妃一直無子,幸好膝下還尚有一個女兒。想起這些恪寧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太子妃也常被人說三道四,那自己和惟雅恐怕早就成了他人口中的怨婦了。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過毓慶宮。想必此時太子應該不在。後院很是安靜。恪寧恭敬的等著太子妃。

    這麼久了她還一直記得太子妃身上暗中冷冽的香氣。其實當年她是真的害怕過她的。她以為自己會死在她手裡。她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相信傳言就打算將她置於死地。可是經歷了那一切之後,她懂得,在權利和榮耀面前,人都會失去理智。那麼,會原諒她嗎?她這樣問自己。或者,原來早已經都忘記了嗎?

    果然在她進來的時候,恪寧又聞到了那種味道。只不過太子妃早已沒有了當初年輕嬌嫩的輪廓。她像一個裹夾在大紅妝花緞袍服中的幽靈。恪寧還以為只有自己在迅速衰老呢。歲月已經在她臉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她依然還是高高在上的神情。只不過多了幾分落寞和謹慎。她一邊請恪寧進裡間,一邊好像在掩飾什麼一樣。但是終於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

    「你一定要笑話我。一轉眼就變成老太婆了。」

    因為怕炭氣,裡間的窗子開著,恰好一支臘梅在窗口伸展枝條,含苞待放。恪寧無意中注意到太子妃看那梅花的神情。一分讚賞,九分寂寥。她那有了紋路的眼角微微動了動,突然幾步走過去猛地摔上窗子。旁邊的侍女僕婦都嚇得一凜,立刻默默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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