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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韶華與府中其他幾個妾侍住在西院,恪寧進來時卻不見當年遍植於此的菊花。倒有好些新來的使喚丫頭滿院子嘰嘰喳喳,來來往往。恪寧不解,回頭問阿奇道:「韶華病了,她們怎麼在這裡喧譁,豈不太沒有規矩。」阿奇搖搖頭。忙派人去問,有個掌事的回說,要收拾停當已備新人來住的。恪寧一聽,心裡一沉。不由冷笑一聲。也不理會,自去韶華房中。容慧早在廊子下候著。一見恪寧進來,早跑過來行禮。恪寧當初不放心,才讓身邊的容慧來伺候韶華。韶華病的突然,容慧知道恪寧如今回府中住,才跑去告知阿奇。容慧見了恪寧,心裡一肚子的委屈,忍不住都要說出來。如今府中上下只忙著下個月迎新人。誰也懶得理會這邊。當初韶華有恪寧照顧,現在卻只有受著的分了。恪寧何需多聽,三言兩語已經明白。又怕裡面韶華聽到什麼。忙進屋來。韶華斜倚在炕上。因為整日睡著,身上更加虛弱。她只得靠在大迎枕上,想讓自己不至於又昏睡過去。恪寧進來只覺得屋子光線昏暗,還有些悶不透氣。容慧忙過去扶著韶華道:「主子,福晉來了。」
韶華一聽,似乎著了些生氣,勉勉強強的抬起頭來,恪寧一看她氣色,心裡暗道不好。怎麼竟至如此了呢。忙過來拉起她的手,坐在炕沿上笑道:「韶華,怎麼都好像不認識我了呢?」韶華看看她,喘了兩口氣,聲音微弱道:「福晉啊,你怎麼才回來。」說著,似乎支撐不住自己,身子像一邊倒去。恪寧忙抱住她,讓她好生躺下。韶華又歇了歇,向容慧她們擺擺手,恪寧忙叫她們下去。韶華抬著眼看著屋頂,一動不動。過了好久,恪寧心裡都有些怕了。只覺得她的臉色像死人一樣蒼白。她忽然又開口道:「福晉,這麼多年,我都過得好好的。可是我還是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她說這麼一句話,用了好大的力氣一樣,說完了又只剩下喘息。
「你胡說什麼呢?」恪寧忙寬慰她,「既然一直都好生過著,怎麼說起這些沒邊際的話來了呢?你年輕,好生養養,沒幾日就好了,可不能自己生了不好的心。」
她似乎沒有聽到這句話,繼續兩眼直勾勾的盯著,等到氣息喘勻了。才又說道:「我,我知道他來了。」
「他,誰啊?誰來了?」恪寧聽這話卻又不明白了。以為韶華糊塗了。
韶華卻又來了句:「孩子啊。我是說,我想孩子了。」她的眼睛仍然還是那樣瞪著,忽而就流下淚來。「我以為心都死了,也就不會再疼了。可是疼起來,似乎,比原來更深了。」
孩子,是孩子啊。恪寧拉著她的手,靜靜地聽她的呢喃。
「可是我如今,不想死啊。我不甘心,就這麼死了。」韶華輕輕道。一邊說一邊將身體靠近恪寧,好像這樣能從她身上得到一點點溫暖。月落烏啼,燈火纏綿。韶華在她的懷裡漸漸睡去。睡夢中她露出一個模糊的笑容,或許,她又回到了她的過去。
年氏
轉眼吉日已到。年家在京城頗有些人脈。又因是與四皇子結親。一時間倒有不少朝中親貴登門道賀。內堂女眷中,恪寧倒是新結識了年家的一位新婦。年羹堯的夫人丹朱。是輔國公蘇燕的女兒,頗有大家風範,行事待人很有分寸。兩人甚談得來。眾人因這次四阿哥將事情辦得頗為鄭重。都想看恪寧又是怎樣的態度,恪寧懶得理會,也不裝模作樣。卻因為借這個機會見到惟雅,二人久別重逢自然歡喜異常,又有十三阿哥的福晉在。內堂很是熱鬧。對於自家的新人,無論是胤禛,還是年氏,恪寧是一概都沒見,她也不想見。這個世界中有一小部分是屬於她的,他們的世界則與她無關。
她開始覺得自己府上廚子做的飯菜非常的合她口味。她也覺得新做的衣裳都很漂亮。一切似乎都很滿意。筵席結束後回到小書房,裡面熟悉的蘇合香令人覺得現世安穩。她一個人靜靜坐下,不由自主的長出了一口氣。書案上擺放著那把叫做「鳳尾」的琴,遠處還有她繡過的牡丹屏。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安排的天衣無縫。她極有耐心的盯著那把琴,她母親曾經喜歡在午後彈奏的那首曲子,《紅牆柳絮》。她在心中默默想那旋律,才發現原來是這樣一首寂寞的曲子。她要了解自己的母親,居然還需要這麼長的時間。有些事情,只有生命的流逝,才會給你答案。年輕的時候,尋尋覓覓,難以得到,最終會發現,原來它就在那裡。只不過,她沒有學會,驀然回首……
夜靜更深,唯有西洋鐘錶的滴答聲。她長時間的枯坐著,沒有人會打擾她。侍奉她的人也都習慣了。月色如約停留在她的窗下,清冷的銀輝波及到她心中每一個角落。她通曉自我,並且承認孤獨。可是,腳步聲打亂了寧靜。她的頭腦懶洋洋的,覺得那不過是幻覺。然而,阿奇終於在外面輕喚道:「福晉。」
她吸口氣隨後又吐出來。勉強站起來回身問:「什麼事。」迴轉身體的時候,她下意識的感覺到好像一個謎語已經知道了答案。轉過身來,她的丈夫站在門口。
燭火搖曳著,使他的面目明暗不清。他蓄了須,臉龐剛毅有力。身上著了吉服,表情鎮定,眼睛一動不動盯著她。她回視著他,並不躲藏。她從來沒有害怕過他。
「你怎麼還沒有歇息?」他的問話硬邦邦的毫無生氣,和過去有很大的不同。
「我一貫如此。」她則十分簡潔的回答。
接著又是沉默。恪寧開始希望他趕快出去,這種尷尬已經讓人疲倦了。
但是他不開口。她就只好又道:「時辰不早了,你該回到新娘那去了。」
「不。」他向前挪動了兩步,表情有所緩和。回頭對阿奇說:「你們出去吧。告訴同恩我在這歇了。」阿奇一驚,旋即跑了出去。其他人也都退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他倆人。他很自然,脫掉外衣坐了下來。隨手拿起一塊點心咬了一小口。恪寧定定看了他一會,自己走到床邊收拾被褥。
「我這裡有點涼。你會不習慣。」她說。
「不對啊,我是怕熱的,你不記得了?」他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幫她攤開被子。錦緞被面上是大朵大朵的牡丹,蜂蝶縈繞其間。摸上去光滑柔軟。他轉過身來,忽然伸手拿掉她頭上唯一的一根銀簪子。她剛才隨意綰著頭髮,現在都披散了下來,他的手指滑過她依然細膩光潔的肌膚。可她始終沉默著,眼睛看著書案上的琴。
他的手停在她肩頭。過了一會兒,終於放了下來。
「我做了一件事,對我,可能是一件好事。但對我們……」他忽然噎住了,說不下去。恪寧驚愕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失態了。
「你做了什麼?什麼事?」她看他的神情,突然也開始不安起來。可是他怎麼也不說話。只是把她摟進懷裡。她只能感覺到他渾身在顫抖,他的擁抱是如此無力。
翌日清早,重秀,韶華並其他幾個侍妾都到正堂這裡給恪寧請安,這是該新婦向福晉敬茶的時候。所以她們也都來的齊全。然而其實昨晚胤禛宿在小書房的事情也早就不脛而走。今天眾人似乎都格外殷勤備至。恪寧明白自己府中這些人,也個個都是見風使舵的。沒有了自己過去那批舊人,現在的怎麼看著都不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