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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驀的,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個丫頭,著忙向前亂跑,一頭撞到恪寧懷裡。阿奇正要訓斥她。恪寧卻已經捧起小姑娘的臉蛋,只見她滿臉淚痕,還在不停抽泣。恪寧正要問話,後面追過來一個老嬤嬤,嘴裡罵罵咧咧的。她可能眼神也不太好用,竟追至跟前,才看清楚恪寧一身服色。這才知道不是一般人,她又不太清楚。只好先請安,又不敢言語什麼了。那小姑娘卻嚇得只往恪寧身後藏。
「這位嬤嬤,這丫頭怎麼了,您這麼一個勁兒的追她,說出來,我幫你教教她!」恪寧笑道。她如今不那麼愛打抱不平了,可是這孩子看著太可憐見的。又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老嬤嬤擠擠眼睛,舔臉笑著道:「這位小主子,這丫頭是新選的秀女,奴才奉上面的命管教她們。她卻不懂規矩,成天喊著要回家。這進宮是伺候主子的,哪能讓她胡來!您別護著她,小心她衝撞了您!」說著便來拉這個孩子。不等她過來,阿奇早把她擋住。冷笑道:「您這位老嬤嬤還說她不懂規矩。我看你就夠不懂規矩!有你這麼往主子身邊伸手的嗎?還不退遠點!」
「好了。」恪寧叫住阿奇。「如今不同往昔,你對她和氣些。」又回身問這孩子叫什麼名字。小姑娘眨巴眨巴淚汪汪的眼睛,小聲說:「我□喜。我額娘病了,我想回去找她!」恪寧心裡一動,看來這孩子還是十分懂得孝道。只可惜天家無情。小姑娘說話還嫩生生的。圓圓的小臉,眼神倒透出幾分憨厚老實,細看去模樣也還不差的。恪寧心裡忽一動,當下嘴邊一笑,沖那老嬤嬤道:「這位嬤嬤,您是有了年紀的人,不要和她們一般見識,這丫頭今天撞上我也是和我有緣。她新入宮自然還要您這樣識大體的老人家帶著才能學到規矩。您說呢?」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把金瓜子,塞到那老嬤嬤手中,又說:「煩您幫我看顧著她些。」那老嬤嬤一見如此,自然喜笑顏開。忙不迭的點頭哈腰,連聲道謝。恪寧這才轉身對那小姑娘道:「你先隨嬤嬤回去,嬤嬤自然會待你好的!」
小姑娘怯生生看著恪寧,似乎不太敢相信,又不敢跟那老嬤嬤走。只是愣在那兒。恪寧看她著實害怕,便回身叫阿奇送她回去。阿奇本不放心,但她卻很少違拗恪寧,只得先送她們。恪寧獨自慢慢踱步,心中百無聊懶。時辰不早,她卻仍是不想回去。以前她不喜歡紫禁城,現在她不喜歡自己那個家了。
她茫然的往前走,漸漸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往哪裡去了。宮牆外遠遠有街市之聲傳過來,虛無縹緲,時隱時現。那個外面的世界,使人感到一陣陣的遙遠和寂寥。她立住腳,凝神細聽,那聲音卻又消失了。他就在那裡出了神兒,呆站著。
過了一時有腳步聲,她聽著了,只當是阿奇,也不動,還是那樣站著,她似乎累了,動都不想動一下。卻是個陌生的聲音在她身側請了安道:「四福晉,您怎麼又在這風口裡站著?」
恪寧這才轉過頭來,淡淡看了這人一眼。原來是乾清宮的魏珠。她與他並不熟識,怪不得聽不出來。他眼下是乾清宮的紅人,她也略有耳聞。便也欠身道謝。正欲回去,魏珠卻又低聲道:「四福晉,萬歲爺正在園子裡,差奴才來問福晉幾時回去?」
這話問的蹊蹺,恪寧一轉念,明白皇帝是想見她,卻又不方便明說。在園子裡,想必是在御花園等著。她微微一笑道:「公公,我剛差身邊的丫頭去取些東西,這丫頭大半日也不回來。公公可否……」
魏珠何等樣機靈,忙答道:「奴才替小主子您去尋她,您只管再四處逛逛。」說著方一撤身。恪寧待他走開。自己才往御花園來。這十年間,宮中景致並無甚變化,卻真的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她一路走來,只覺得這麼許多的年光一點點向身後退去,讓人心生悲涼。
一時走至園中。只見花樹繁茂,鳥雀輕啼,正是暮春時分。這情景,也曾那麼熟悉。一時間,心裡百轉千回,揪棉扯絮一般難熬。皇帝負手立於樹下,清風徐來,將他那件月白緞團龍紋袍子的一角吹起。看那身影,似乎還是和從前一樣。恪寧就那樣定定望著他,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自己初次進宮,初次得見天顏,也是在這裡吧。
「臣妾給皇阿瑪請安。」她上前去,依然還是鎮定的給皇帝行禮。康熙迴轉身,望著她,看她有條不紊的做著這些動作,並無一絲異樣。還是當年那樣伶俐又溫順的小女孩子。他不由得輕吁了一口氣。
「寧兒起來吧。朕都多久沒見過你了?」康熙此話一出,竟然覺得自己的眼睛都有些酸澀了。
「皇阿瑪……」她張張口,話到嘴邊,卻又是無話可說。其實並非他掌控了她的命運。沒有誰安排了一切,這人生,是一步步走到如此境地的。不能容你有半分怨恨。
「若是你母親,斷不會忍的下去。」皇帝沉默良久,冒出這麼句話。
「可我不是我母親。」她低下頭去。近來這個動作經常是她寬慰自己的標誌。低頭,她太長時間沒有低頭,如今卻是漸漸的習慣。如果不想看,不想聽,不想明白,那就低下頭。如今他們終於不再看著她了。她低下頭了,好像他們就不會再逼迫著她了,好像她就遠離了這個世界。好像逝去的一切都已與她無關。她就是她自己,從來沒有來到過,也從沒有離開。她不知道該和皇帝說什麼,後來她逐漸發現,原來,父親就是父親,而天子終究是天子。有的時候,當她失去了親生的父親之後,天子也不再能成為父親的替代品。沒有父母,也沒有孩子。甚至,連丈夫也一點點從生活中淡出。她也終究只剩下了一個自己。在這裡。
離開皇宮回來的路上,路過八皇子府前,穿流的車馬擋住她。他們兩家本來相鄰。時常聽到他們府中喧譁熱鬧的聲音。也時有月然那依然不變的火爆脾氣,和嬌蠻的笑聲。如今他們炙手可熱,恪寧微微向外瞧去,口中輕輕念叨。臨別時,她向皇帝提了一個請求,就是把那個叫做春喜的丫頭要到府里來。她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可她就想這樣。
沒多久,春喜和另一個叫惜月的漢軍旗的女孩子都進了四貝勒府。春喜沒想到恪寧就是那日施恩於她的人,今日重見,自然感恩不已。那個叫做惜月的女孩子與她年齡相仿,笑眯眯的小圓臉盤讓人看著就喜氣。她們暫時跟著恪寧,恪寧的東院小書房也顯得熱鬧了些。
府中漸漸開始著手準備迎接新人。恪寧過了很久才知道吉日定在何時,畢竟諸事不用她來操心。每天同恩也會定時來向她報府中各項事務。她不過聽聽就算。似乎他們還是有些顧忌。將迎娶新人的事最後告知她。小書房裝飾一新,與恪寧過去居所大有不同。她自己執意要在這裡住下。清淨也暖和。當年,胤禛隨聖駕南巡時帶回來的那把「鳳尾」琴,如今倒還特意放在小書房。她卻也很少彈了。這一日,聽說年家有人來府中拜會。恪寧本就懶怠見人。恰巧聽阿奇趕來說韶華身上不好,也就找個藉口支過去。自己來西院看看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