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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你說還有可能?」她終於作出努力,想讓自己更清楚的理解他說的語言。「什麼?」
「你要好好的,聽我說!」他見她開始冷靜,漸漸鬆開自己的手。恪寧幾乎不能支持自己的重量,身子在微微顫抖。
他從懷裡拿出那個精緻小巧的錦盒,說道:「這是一種荒漠中的草藥,有劇毒。就是曾讓你重病的那種。可是,有人說這個可以醫治暉兒。你,敢不敢給他用?」他說著話時,感到自己的手上都是冷汗,濕滑的要抓不住盒子了。
「毒藥?」恪寧愣了愣。抬頭看看張廷玉。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他把那盒子遞給她,她的手卻停在半空中……
「你瘋了!張廷玉!」胤禛從外面衝進來,一手打掉張廷玉手上的錦盒,將恪寧整個人攬回懷中。
「出去!你給我出去!」胤禛對張廷玉吼道。「這就是你的目的,相信這些子虛烏有的話!你怎麼敢肯定,這不是他們別有用心的陰謀!」
「你為什麼不肯冷靜下來好好想想,誰會用什麼心計在一個快不行的孩子身上!有這個必要嗎?」張廷玉也開始激動起來,完全忘記了他面前的人是誰!「如果你肯試試,說不定會有效果!暉兒這個病很不尋常,既然沒有人能醫治,為什麼不冒險一次呢?如果你有辦法的話,為什麼自己躲到一邊去!你只知道逃避,棄自己的妻兒與不顧!」
恪寧瑟縮在胤禛懷裡,茫然的看著兩個男人的爭執,她已經徹底不知所措,全然沒有過去的機靈和鎮定。此時此刻,她就像是失卻了魂靈的行屍走肉,聽著他們毫無顧忌的語言。她最後的心智正在一點點掙扎,急著想要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張廷玉!」胤禛打斷他,一字一頓的說:「我們不需要你,我們的孩子也不需要!你,最好趕快離開這裡!」
張廷玉好像根本沒有聽他說話,只是直盯著恪寧。一動也不動。
「對啊……為什麼不……對啊……」恪寧自言自語著,好像是從夢中驚醒。「禛,我們試試吧!也許是真的,對吧?」她轉而求助胤禛,想從他那裡得到回答。她就像是執拗的病人一樣伸出滾燙的手緊緊揪著胤禛的衣襟,像垂死的人祈求生命一樣乞求著他,他害怕了,他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人都開始瘋狂了,他不想再看著她這樣失去理智,他掙脫她的手,終於忍不住將她甩開!她孱弱的身體支持不住,摔在地上!
胤禛手推了出去,整個人霎時間愣住了。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會對她動粗。恪寧摔倒在地上,只覺得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在灼痛,好像周身上下都被烈火蒸騰著。她,終於清醒了過來。她像個從夢中驚醒的人,開始疑惑自己身處何方,眼前又是何許人。這個世界為何如此混亂不安?她靜靜的坐在地上,抬頭看著自己的夫君,好像並不認識他。難道她從來不曾認識過他嗎?
當他們四目相對時,時光仿佛回到從前。他們在萬眾矚目下走進散發溫馨的紅色光芒的新房。他們是令這個浩大國家驚艷的新人。他們不曾想會有今天,不曾想會有如許的悲傷。若是如此,她不該在那個傍晚遇到他,不該撿到那枚本屬於如宣的荷包。他們本不該相遇,若不相遇,便不會有今日。或許冥冥之中,是如宣促成了他們的相見,給了他們相愛的機會。那麼今日一切,又會不會是另一種因果。一種報應?
原來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
她慢慢的爬起來,在他無神的目光注視下,一點點走到床邊。將自己最親愛的人抱在懷裡。很久很久之後,她感覺得到,孩子的生命走到了最後。潮水一樣的呼吸慢慢淡了下去。變得舒緩,柔和。世界漸漸安靜。那呼吸逐漸停止。她再一次用力抱緊他。好讓他的身體暖和的更久一些。她很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不想嚎啕大哭,也不想仇恨任何人。她不知道那種藥物可不可以救他,反正已經不會再知道。她現在,只想和自己的孩子再多呆一會。這樣最好。
那些精緻的西洋鐘錶滴滴嗒嗒的響著,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那兩個男人什麼時候走的,她也不知道。外面明亮的光線照耀進來,使人感到溫暖。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靜止了。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和孩子一起,離開了這個塵世,去到一個更明媚燦爛的世界。在那個瞬間,她感到無比的幸福。
有人進來,似乎是一個女人。她對恪寧說,「你為什麼不放開他,讓他好好的離開呢?你並不能和他一起走啊,你只能留在這裡。等到你該走的時候,我會陪你一起的,好不好啊,寧兒?姐姐會陪你,一直到有一天,我們一起走。」
她回頭看她,果然是她。她記得自己對暉兒講過一個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姐妹,她們生活在美麗的蓮池旁,她們說有一天,她們會遇到心裡所愛的人,並一起去到遠方過幸福的生活。結果,她們愛上了同一個人,因此,她們再也沒有得到幸福。
「是這樣啊,如宣。」
當他們進來把孩子的屍體抱走的時候,她還在那裡對那個虛無的人說著話。人們開始傳言四貝勒府的福晉瘋了。因為沒有了孩子,也可能再也不會有孩子。
她拒絕親友們的探望,一個人住到了上善苑。那裡成為了她自己的別業。皇帝的御賜。她依然是別人眼裡受到特別寵愛的女人,無論出於何樣的原因。但是時間久了,她逐漸被人們忘記。年輕的皇子們漸漸長大,連胤祥都娶了親,胤禎也定下了婚事。對於那個世界,她幾乎完全不能夠理解了。有時候她對自己說,為什麼十三弟沒有和靚兒在一起呢?為什麼靚兒再也不來見自己呢。為什麼聽說惟雅病了,病得很重。府上新添了孩子,是重秀又生了兒子嗎?
直到她不得不再回去。因為一座前所未有的皇苑建成了。在承德。那是皇帝另一個夢想所在。下一個夏天來到的時候,大部分的皇室成員,又將前往那裡。所有人都對那裡充滿了憧憬。皇帝對她的丈夫說,必須帶著她一起去。所以,她就像一件物品一樣被悄悄的從上善苑接回來。
回來的時候,她見到了很多新的面孔。許多的女人,她都不認識。一個兩歲大的男孩子,叫做弘時。咿咿呀呀學著說話,並且對她微笑。她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算是對孩子的回應。她瘦弱的不成人形,似乎連腰也直不起來了。她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她在別人眼裡是一個失了寵,只會帶給人不安感的小老太婆了。
她的丈夫在她回來的第二天來見她,並且有話對她說。她靜靜的聽著,看著他。他也有些憔悴。似乎因為朝中的事情而心神不定。他想對她說的是,他要新納一位格格入府。是一位南方女子。還有就是這件事並不用她來操心,重秀會幫著辦妥當。她只有知道就好。
她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他看看她,眼中清淡如水,毫無波瀾。他出去的時候,要外面的下人儘快收拾小書房。因為福晉的書怕是要霉壞了。
庭院深深
恪寧回來之後,也時常去宮中向長輩請安。她久不見於人前,內廷朝中變化萬千,讓她有疲於應對之感。只有昔日幾個老友尚可偶爾相聚。只可惜惟雅久病在身,很少進宮,只有恪寧時而去瞧她。她本比恪寧還年少些,卻因那一年裡落下了病根,不僅不能生育,還有諸多難言之疾,纏綿床榻,諸事都無暇顧及。幸好五阿哥護的周全,不曾受其他妾侍的閒氣。恪寧因從不見靚兒,如今胤祥已有妻室,又不常見面,不好再問,本想問惟雅,見她如此,也不好開口。心裡越來越疑惑。正好在德妃處碰到密嬪愉慊,昔年也曾相處甚好。如今她已有兩位皇子,在後宮雖位分不高,卻無人敢不恭順。她又深慕恪寧,兩人時常談得來。恪寧揀無人時向她聊起靚兒,哪料她忙擺手,不讓恪寧出口。只說,此件事不能提。只與恪寧聊起十八阿哥,又一想孩子是恪寧一大心事。忙又掩住口。一時尷尬不已。恪寧見如此,也不敢多留。又告辭出來。一路上想想眾人的諱莫如深。心裡不禁漸漸涼了。她現在雖然看似頹唐,心裡卻如明鏡。思前想後,早也有了些眉目出來。只慨嘆,當年乾清宮眾人如落英飄散,病病亡亡,又或是下落不可而知。眼前本一派繁花似錦,轉眼就煙消雲散。她惶惶然走在紅牆下,幸好身後還有阿奇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