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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四爺!」格楞泰道:「奴才就是奉萬歲爺的旨意,請四爺即刻趕回府中!四爺!」格楞泰站起身來近前一些低聲道:「恐怕是福晉與世子……」胤禛一聽此言,眼珠竟定住了,全身幾乎如雕塑一般。遠處春燕呢喃,野花的馨香四處漫溢,如此良辰美景,他的臉色竟如冬日之雪般冰寒。

    他如失了魂魄的幽靈,可身體的反應依然敏捷。有人牽過馬來,他翻身上馬,沒有半點猶豫。隨侍皇帝的隊伍已然退到大道一側。他已忘記了這是一件僭越的事,□一緊,千里駒飛馳而去。在眾人的側目中,他的身影消失在遠處。御輦內,皇帝輕輕掀起明黃色簾帳,凝視著那個孩子的背影。

    胤禛帶著近身侍從回到自己府上時,也已接近正午。只見大門緊閉。角門外倒有幾個家人在四處張望,顯然是等他歸來。胤禛跳下馬三步兩步衝進內院。只見院子裡迴廊上站滿了人。太醫院幾個眼熟的面孔也都在。他想進去,腿卻忽然邁不動了。他不想看到屋子裡的景象,無論是誰,妻子,或是孩子。哪一個都不可以。向前的那幾步,是他平生中,最艱難,最恐懼的幾步。他幾乎要癱倒。

    屋子裡跪了一地的人。他的腳踏過他們的衣裳邊才得過去。裡間暖閣中,恪寧靜靜地半跪在地上,青絲鋪地,家常的一件舊衣披在身上。留給他一個萬般恐慌的背影。是弘暉,弘暉躺在暖炕上,靜靜的,一動不動。胤禛覺得連自己的心也和孩子一樣靜靜地,不會跳動了。

    他沒有說話,輕輕走近她,跪下來,摟住她的肩膀。他能感到她在輕輕的顫抖。他那聰慧果決無人可比的妻子,竟然像一具行屍走肉一樣癱在地上,那是種怎樣的無可奈何,束手待斃的絕望。他的心,隨著她一起沉到了海底。

    「忽然暈了過去。我叫了太醫們。可是他們說不知道是什麼病。他們竟然說不知道……」恪寧終於開口,聲音異常的堅定,語氣平靜。她的眼睛一眨都不眨。注視著孩子柔嫩的面孔。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不要慌,別怕。會醫治好的。太醫們治不好,我就是找遍天涯海角,也能找出再世華佗來。暉兒不會有事。他是你的兒子啊,恪寧。他像你一樣堅強,像你一樣有神的護佑。你可以大難不死,他也會的。」胤禛摟緊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她的身體還是像一塊冰柱一樣。他要暖她的身,暖她的心。他要保護他的妻兒。哪怕是放棄所有。

    沒有幾天,弘暉病重的消息傳遍了禁城內外。胤禩每三日會來探視一次。因他與恪寧年齡相仿,自小一處,感情不可謂不深厚。即便胤禛自南方之行後心中對他多有猶疑,卻也不好推拒。他又薦了數位江南名醫,又有各府中推舉的郎中送來各樣珍貴藥材。但無論如何延醫服藥,弘暉仍然還是在昏迷中,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胤祥終日陪在胤禛身邊寸步不離,胤禎也不時過來,雖與四哥話不多說,卻是實心實地的擔憂著。

    然而弘暉的病情一點點加重,兄弟們一改往日的冷淡,此時給予的溫暖親情也不能撫慰胤禛的心情。他這幾日未曾入朝,幾乎放棄了手頭一切事物。這在他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十幾天夜不成寐,他在迅速的消瘦虛弱。然而更加可怕的事情是恪寧。從弘暉暈過去那一刻開始,她一直留在床邊,未曾離開半步。任誰也不能阻止她。十幾天來,她像一支燃燒著的蠟燭,越燒越旺,卻也在一點點損耗自己。她眼睛中閃耀著光芒,悲哀而堅定。一遍遍輕聲喚著孩子的名字。她以萬倍的勇氣支撐著自己,也支撐著弘暉最後的生命之光。她以為,最終她會贏得這場戰爭。死神絕不會奪走她最親愛的人兒。

    是夜,月光如水,四下俱靜。胤禛沒有回到恪寧身邊。他覺得只要再看一眼她那不正常的幾近瘋狂堅持著的身影,他的世界就會首先轟然崩塌。女人的堅強,有時候令人恐懼不已。他背手而立,望著天邊一痕明月,只覺得渾身麻木沒有了知覺。

    「四爺。」有人在身後輕聲喚他。胤禛本來不許人打攪自己,這時來人只讓他覺得煩躁不安。但還是不免回身來看。立時被驚嚇住了。喚他的是張廷玉,張廷玉微一側身,後面竟然是皇帝,他的父親。

    他本來心裡有一萬個念頭,見了父親,便一切空白了。張廷玉見此情此景,謹慎的離開了。

    「胤禛。怎麼深夜在此?」父親的話語總是簡短利索。可是此時此刻,能在這裡看到他,胤禛只覺的心裡千般酸楚畏懼一時涌了上來。他不知道該怎樣向父親坦白。他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對恪寧說不要怕,可他自己已經先怕了。弘暉是他們唯一的孩子。唯一的。或許以後他們再也不會擁有僅僅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孩子了。弘暉萬一離去了,他們共同的血脈會就此斷絕。他們的心連在一起,是因為弘暉,弘暉是他的至寶,是他的命根子。可他如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點點遠去,作為父親,他竟然是如此的軟弱。他只覺得無力,再也不想支撐。他跪了下來,跪在自己父親的腳下。淚水默默地從他清絕的面龐滑下來,像是失去牽絆的珠子,在父親面前,他還是那個任性倔強的孩子,晶瑩剔透,脆弱而孤獨。

    皇帝輕輕向前走了一小步,伸出已經顯出蒼老的雙手,緊緊將他擁在懷裡。他一直想要給他這樣的溫暖,可是那時候,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或許真的是,人老了,心也柔軟了。他做出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如此自然,連他自己也都詫異。

    「記得你小時候,有一次,我去狩獵,卻得到你突發重病的消息,我快馬加鞭連夜趕了回來,看到你瘦瘦的小臉,白的像一層紙,我的心都揪了起來。你皇額娘在一旁哭得幾次昏過去。可是我,我相信你不會有事。我記得自己第一次抱你的時候,我只抱過你和你二哥。你們倆不一樣,你二哥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碧水,他像他母親,而你,你的眼神中好像有一團火,看了只讓人覺的溫暖又喜悅。我想,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能是一個堅持到最後的人。你心中的火焰,是要為大清熊熊而燒!天意或許,不可違背。然而,天子的兒子不能就此低頭!」

    塵世滄桑無情,變化多端。天意,人力所不能及。

    胤禛的頭埋在父親的懷裡,不一時,淚水將那玄色外裳打濕了。溫熱的,寂靜的淚水,混入這慘澹的夜色里。

    ……

    與此同時,張廷玉站在恪寧居所外面的月洞門處。樹影婆娑中,西廂內燭火閃爍。外面僕婦們進進出出,焦灼萬分。他看著那搖曳的光亮,心都提到嗓子眼。可他卻不能過去。今日,他已非當年可比。可是,他仍是不能過去。即使有一日他位極人臣,權傾天下,他仍是離她那麼遠。他其實寧願今生再不見她,可是,世事難預料。如今不過咫尺,卻成天涯。

    「張大人!」

    他回身,暗影里閃出來一個瘦小的身影。張廷玉仔細瞧了,是一個孩子。著了一身素衣,面龐尤其清絕靚麗。卻是陌生的面孔。

    「小人的師父就是您薦福晉的花匠師傅。小人名叫錦心。曾在上善苑陪伴小阿哥。小人有很重要的事情,希望大人能夠聽小人一言。或可解福晉今日之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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