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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人們被她的氣焰鎮住了。這贏弱嬌小的孩子,用高貴的性命相拼。她到底要做什麼?
就在這一刻,趁眾人不備,恪寧一聲唿哨,那匹烏雲蓋雪寶馬前踢騰空,打了一個響鼻。噴著氣息向恪寧奔過來,眾人不提防,被它沖開了。恪寧翻身上馬,不過眨眼之間,跨下一提,良駒飛騰而去,早已將眾人甩開。連那緊追不捨的哈豐阿也要嘆這絕好身手!
一直向前沖!多麼熟悉的宮殿玉宇。多麼熟悉的一草一木。多少年來,她還是第一個能躍馬於皇宮的女子。多少年來,她又是不是這皇宮裡第一個以命相搏只為見夫君一面的小小女子。御花園,坤寧門,乾清門,景運門……
宮牆道道,永巷長長。
終於是了。奉先門內的奉先殿。她跳下馬來,身後已經是黑壓壓一片皇宮禁軍。那有什麼好怕。她踉踉蹌蹌向前走去。沒有人敢攔她。因為她的行為實在是太駭人,這是見證數百年風霜的紫禁城所經歷的第一次。乾清宮距這裡很近。皇帝應該早已接到消息了。去他的天潢貴胄,文武百官。恪寧一步步拾級而上。緊緊閉著的朱紅門,裡面關著她的心上人。誰要帶他去宗人府,誰要讓他受這樣的屈辱痛苦。她恪寧絕不答應!可是,奉先殿不比尋常。那是供奉皇朝先祖的聖地。這一回,她就算是真的死,他們也不會讓他這個女人進去的。怎麼辦?怎麼辦?
她又怎麼能絕望呢?她已經精疲力竭了,可是她不會就這樣輸給一座墳一樣的宮殿!她淒淒哀哀的呼喚起來。「胤禛,胤禛。」一聲聲猶如杜鵑啼血。漸次撕心裂肺起來。 她知道,天朝的聖主群臣都已到了她身後;她也知道只要她再向前一步,就可能被亂箭穿心。即便她聖眷再隆,他們也絕不允許她推開奉先殿的大門!
她悲戚的跪了下來。跪在石階上。再熱的天氣,那石頭都是冰涼徹骨。她口中念念有詞道:「小女無心冒犯先祖英靈。只為求得見夫君一面。皇天后土可鑑小女子殷殷懇切之心。」說畢,重重磕頭下去。輕風徐過,吹開她散落的髮絲,芙蓉如面柳如眉。仿若一笑便能顛倒塵世一般。那沉重的朱紅門,似也是我見猶憐,忽然「咯吱」一聲,竟緩緩開啟。殿堂內有淒艷的藏香飄來,恪寧徐徐抬頭,那恍若隔世的容顏,那修長美好的身體,那永不沾惹塵埃的清靜神情。
那是她的胤禛。
他不是不願與她相見,他不是聽不到她聲聲呼喚。可是,沒有聖命,他是不能踏出奉先殿一步的。他是威脅儲君安危的有罪之身,他本該一心在此向祖宗懺悔的。他沒想到,那兩扇門竟然自己會開了。他沒想到,他會這樣子看到他的恪寧。難道說連天上的祖先看到他們這樣相思相望又不得相見,也生出了成全愛侶的悲憫之心嗎?她朝著他微笑,他也便笑了。她朝著他流淚,他也便流淚了。她向他走過來,他也便迎上去。雖然他不能邁過那道高高的門檻,可是,卻阻擋不了他們擁抱在一起。
那長長的,令天與人都妒嫉的,安靜的擁抱。
愛囚
「知道自己闖禍了嗎?」
「知道。」
「那還這麼傻的!」
「願意……」
綿長的擁抱著,忘記了天與地。這世上本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只有相好的兩顆心才是天經地義。然而,他們這裡眼波流轉,糾纏不舍。卻是壞了天家的規矩。有那麼一點的感動吧。無論是誰,在起初的那一霎那。天子群臣,宮女太監。一個個都痴看著年輕美好的人兒。但到底,那還是不堪入目的年輕,和美好。
「上去把他們拉開!」說這話的是康熙皇帝。孩子們的父親。兩個他一樣疼。可是當著天地祖宗,文武百官,他不能有一點私心。「拉開!」輕巧一句話,生生要撕裂他的心一樣。幾個侍衛戰戰兢兢,剛上前,恪寧仍不察,倒是胤禛一眼看見,慌得把恪寧往懷裡一帶。自己一步就邁了出來。口中喝道:「誰動她!」氣焰沖天,他不怕嗎?恪寧已經闖下了禍事,也不少他一個了吧。違抗君命就違抗吧,反正他們是要同生共死的。反正都已經到了這步田地。
「胤禛!」康熙震怒了。這些孩子,難道都不懂他的苦心。這樣子只是一個都不能保全! 「拉下去。都拉下去!綁起來,都給朕綁起來!」
綁起來,也算是一種保全吧!
更多的侍衛上來拉扯,他倆只不肯鬆開手。牽牽絆絆,撕扯的手指關節都白了,終於還是拉開了。恪寧已經不會說話,眼淚珠子一顆顆滾落下來。腿軟了,身子麻木了。心卻還是暖的。她也知道自己莽撞了,可是,那痛快的暢意攪得她更加快樂。胤禛卻不再掙扎也不言語。天家無情,天家無情!他自小看的太多,知道眼淚和掙扎都是沒用的。他只願看著恪寧,眼裡再沒有別人。此生此世,唯願將你倩影烙上心頭。
忽喇喇,天上突的一個驚雷。震的蒼茫大地也要搖上三搖。淅淅瀝瀝,點點雨水便也跌落下來。砸在百官身上,砸在皇宮的瓊樓上,砸在人心上。雨不斷了,雷聲也不斷。人呢,也是斷不了的。百官只等著看皇帝的臉色,群臣中卻偏偏有一人要站出來說話。大學士王掞忽然跪地高聲道:「萬歲,天現風雨之象,恐怕四福晉觸怒了天神,萬歲萬萬不要再猶豫,這樣的女子只會帶來不祥,要及早處置!」
他話還沒說完,康熙身後傳出一個清幽幽的聲音道:「大學士這是什麼話?你怎麼知道上天因此而怒。難道不是因為列祖列宗看著在奉先殿前處置皇家子孫,而有所憐惜和不滿嗎?何況,上天的旨意,只有天子才有權知曉,你怎麼敢如此大膽,胡亂揣測!」這話說得如此厲害,百官不由得驚嘆。望去,竟是素來不太出頭的八阿哥。原來聽說前面出了事,南書房的幾個年長皇子也都到了奉先殿。只是誰也沒想到他竟然敢在眾人之前說話。
站在皇上身後的裕親王福全,本有心求情,在百官面前給皇帝兄弟一個台階下,正愁沒有話頭可接,竟見八阿哥如此,忽然心計一動,慌忙跪下道:「天神開眼,不要驚嚇了當今天子!」他這一跪,其他諸大臣也都慌忙跪下了。一時間黑壓壓跪了一片。然而,那風雨卻不聽,越下越起勁兒了。拉扯胤禛恪寧的侍衛們也都沒敢動。只聽福全道:「萬歲,看這天上風雨,怕真是有些來頭的!寧兒大病初癒,神思不定也是有的。不如,就以這雨為期,先暫時命人看管她,待她明白過來,風雨又停了,再做計議。」
這是一句有用的話。跟在福全身後的百官一聽,心裡也明白幾分。康熙雖然生氣,但見雨絲細密,驚雷滾滾。兩個小冤家還如泥塑一般定在那裡,都不是結實的身子。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到哪裡去了。很多年前吧,胤禛才八九歲模樣,他在郊外行圍,忽然就接到皇四子急病的消息,一夜兼程的趕回來,看到奉賢,哭軟在床邊。胤禛慘白的小臉映在燭火下。他慌張的指甲直嵌到肉里去,嵌出血來。還好都不曾有事。萬一胤禛有什麼三長兩短,他又如何對得起他那命薄的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