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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惟雅咬著下唇。她已經認出了這具屍體。她身上已經密密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雙手穩穩的抖著。恪寧愣在那兒,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了。忽然,她感覺到腳底下有一個東西硌著她。她偷眼看了一下,是一支精緻小巧的哨子。恪寧看清楚之後,沒有任何舉動。只是將它輕輕踩在腳下。她認識這物件。屬於她的茯苓姐姐。是她掛在胸前的貼身之物。此時,這枚小小的玉哨子,已經脫離了它主人的身體。它沾滿主人的鮮血,靜靜躺在恪寧的腳底下。恪寧覺得身上有鑽心的刺痛。

    (我知道,就在那時,茯苓從那個並不很高的假山上悄悄墜落。這是她生命里唯一一次如此自由的未來的及思考的動作。出乎她的想像。然而她一定感受到美好。為她十六歲的生命找到如此絢麗的結局。在墜落的那一刻,周圍的世界像除夕夜的煙花,盛開到極致。)

    這個令人恐怖的消息並沒有很快傳到皇帝的耳朵里。因為,茯苓死得太不是時候了。所以她的死。被輕易的掩蓋起來。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去驚擾皇帝的新年。當眾人散去。茯苓的屍體被抬走。恪寧拍了拍沉默的惟雅。她彎下身,拾起了腳下的玉哨。用帕子擦掉那些血跡。惟雅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的舉動。

    「這是茯苓的。」

    「是。」

    「我們晚了一步。」

    「是……」

    恪寧和惟雅緩緩行走在雪地上。臨近午夜,炮竹聲更加紛繁。她們已經逾制,早就應該回到各自主子的身邊。但是他們仍然慢慢的走著。腳步沉重。時間隨之流動,轉眼又是新的春天。

    (那一年大選秀女時。年輕的宮女們都很開心。她們還什麼都不懂。看到新鮮的面孔,看到皇宮因此有了生動有趣的場面就開心起來。誰也不去想,在這些秀女中,有多少人因此會再不得與親人相見,終生孤老於紅牆之內。有多少人會不得不在這裡改變自己,變得懦弱或者殘忍。有人會青雲直上,有人就會悄無聲息的死去。

    在我第一眼看到愉謙時,我就記住了她。她安靜的站在一邊,目不斜視。像是兀自在想心事。也許正是這樣的氣定神閒,才讓她看起來那樣的與眾不同。她已經成為了眾所矚目的人。但她自己就好像全然不知。她姓王,自幼生長於江南。她就像是一條蜿蜒柔軟的小溪悄悄流進了紫禁城。那時我一直想著,看看死去的人已被忘記,又有這麼多新人來填補這裡的生活。)

    「愉謙小主,怎麼總是一個人呆著。」秋及姑姑早就將恪寧丟在一邊。恪寧站在旁邊看著她又要如何討好這位即將受封貴人的女孩兒。愉謙很平靜。站起身來,只是頷首,眼睛看向別處。柔聲向秋及姑姑問候了一聲。便不再說話。無論秋及說多少話,她都只是點點頭或是微笑。秋及根本奈何她不得。只能訕訕地說了幾句。便放過她。恪寧看著這一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一直看著我們?」愉謙終於開口。並且向恪寧走過來。她個子高,更顯得瘦弱。

    「小主吉祥。」恪寧微微屈身。

    「寧姑娘好。」愉謙也相當有禮。「早就知道你這個人了。只是不敢造次。」

    「小主過謙了。」恪寧淡淡一笑。「我打這路過,看看秋及姑姑怎樣照顧新人。」

    「皇宮就是這個樣子的。我爹跟我說的。」愉謙用絹子輕拂石礅。擺手請恪寧坐下。

    「北京城春天的風很大。你從南邊兒來,能適應嗎?」恪寧問道。

    「人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只要自己不委屈自己。」

    這個回答,馬上讓恪寧對她另眼相看了。「說得好。」

    「寧姑娘要見笑了。我們小門小戶,不懂得怎樣說話。」愉謙羞澀的看看恪寧。恪寧也笑了。看得出來這樣說話有韻味又不太露鋒芒。怪不得皇上會中意的。如此之人,想必已經懂得一些生存之道。「寧姑娘,以後要請你多指點。」

    「好。」恪寧看她如此謹慎又到位的言語。心想,還不一定要誰來指點誰呢。她笑著起身,卻聽一聲脆響。卻原來是茯苓的玉哨從身上掉了下來。竟摔裂了。恪寧不覺心向下一沉。愉謙幫她撿起來。忽然笑問:「這是什麼?」說著邊遞給她。

    恪寧接過來一瞧,原來在玉哨子的裡面卷著一張小紙條。已經露了出來。恪寧小心翼翼的將它抽出來。隱約覺得耳邊響起茯苓以前吹起哨子的聲音。她展開紙條,上面用工筆小楷寫著「積香院」三個字。

    「積香院?」恪寧默默念著。

    「這哨子的手工很精緻啊。」愉謙起身盯著那個裂了的玉哨。「這可是南面兒的手藝呢。」恪寧想了想,又掂掂這個小東西。

    「你看,在裡面還有店家的名號。」愉謙道。恪寧隨著她手指一看,果然在哨身裡面有兩個小小的篆字。

    「盛源。」二人同時說出口。

    「那不就是貴府上雷總管在外面的商號嗎?」愉謙道。

    「雷養昆。他在外面有商號。」恪寧一臉的不明白。愉謙笑道,「看你就是個大小姐,自己家的鋪面都不知道?面子上說是雷總管的,其實還是你們家的不是?只不過有底下人打理罷了。不然,這些官員們就靠那點俸祿,怎麼養活一家子人。貴小姐足不出戶,這些原也不該你知道的。」

    「可是,這個可不是我的東西。是一個故人的。」恪寧略一思索。又道:「積香院是個什麼地方?」

    「那裡,恰恰我也知道。我剛到北京的時候,住在姨夫家。我的姨丈也是在京城做生意買賣的。所以才知道這些。他們這些人有了幾個錢,就喜歡在京郊置些田產。我姨丈就在香山附近建了所別院。我倒是好像聽他們說起過,積香院這個名字。想來也是官宦人家在那邊修的什麼園子。也許,竟也是你們家的,你自己不知道!」愉謙看恪寧一臉疑惑,忍不住笑起來。「我還真是第一次見你這樣的姑娘。」

    「不要笑了。」恪寧嗔怪著。心裡想的卻是另一碼事。

    她很清楚自己的家。即便很多時候那不像個家。家裡有多少人,父親有多少田產莊子。這些她都一清二楚。她的母親告訴過她。怎麼會不知道雷管家還開著這樣一處買賣。雷養昆,她反反覆覆盤算這個人。他的確是個斂財的高手。很有心計的小人。不過,聽愉謙的語氣,這是樁大買賣。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一個人還不清不楚地。恪寧漸漸覺得頭痛起來,在感知到某些事情的時候,特別是她不願意去知道的事情時,她都會頭痛。她要儘快將這件事告訴惟雅。她的不安感又一次襲來。這一次是這樣的嚴重。

    慈寧宮,慈寧宮。她在慈寧宮。可是,她突然停下腳步。慈寧宮,蘇額涅也在那裡陪著老太后吧。她怕了,那是多麼讓人無法猜測的蘇太姑姑啊。茯苓的死狀浮現在眼前,她怕了。惟雅天天都會見到她。她一定會害怕。她平靜了一下心情。繼續向慈寧宮走去。每一步,都那樣忐忑不安。但是,剛進慈寧宮的宮門。卻聽到裡面傳來竊竊的笑語。肅穆的讓人恐懼的慈寧宮也會有這樣毫不顧及的笑聲。恪寧停住了腳步。她漸漸被他們的聲音所吸引。雖然他們在說滿文。她的滿文說得不好。也聽得不清楚。可是,那種只屬於孩子的純粹的笑聲。真是久違了。她慢慢的走過去,不想打擾相談正歡的人。在咸若館的前面就是臨溪亭。亭旁古老的銀杏樹仿佛已經有了綠的影子。亭前石階上有兩個小小的身影,坐在一起,像是正熱切地說著什麼。恪寧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唇邊有的淡淡的笑意。那是惟雅和五阿哥。原來是這樣。她想起那天,惟雅的淚水靜靜在她的肩頭流淌。五阿哥自小在太后身邊長大。是個性情溫柔不多話的孩子。惟雅的聰靈和靜透的確很讓人喜歡啊。恪寧不覺笑出聲來。驚壞了兩個人。五阿哥見是她,很是侷促。恪寧微微施禮。五阿哥胤祺臉上很不自在,小聲說了句:「免了。」便轉過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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