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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父親也有任性的時候。他想著,同哥哥退出來。又聽到康熙在裡面說要外面的人都退下。恪寧等人聽了,連忙都起身退出去。胤禛向前緊走兩步。跟在恪寧身後。輕聲說:「你來一下。」恪寧繃著臉,像是沒聽到。卻等眾人不留神。溜到一邊。款步向船塢方向過來。果然,他在前面等她。她勉強的笑了。
「還好?」這只是簡單的一句話。恪寧卻有種親切而溫暖的感覺。她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被人關懷的資格。她竟然是個壞人。她真不知如何回答。
他低下頭仔細的觀察著她。等了一會兒。「我想問,皇阿瑪他,怎麼了?」
「剛才是因為,西北軍報來了。他們讓葛爾丹跑掉了。」她並不看他。只是低著頭。他卻發現,在她不像往常那樣嘰嘰喳喳的時候,似乎像另一個人了。她忽然長時間的沉默,或者憂鬱。這不是恪寧吧。她以前總像是快樂的。比任何人快樂。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身份的不完全明確。她也似乎不去多想。她連親生母親都不能隨便提及。她卻能一直快樂。甚至將一切畏難而痛苦的夢想堅持下去。可現在呢。她為自己的行為後悔了?
他,忽然有了某種緊張。是什麼呢?他覺得這樣很好?在夕陽下,他們站在船塢附近。要是可以一直這樣。把過去都拋棄。他們兩個人的過去。他們的母親,他們的父親。那些傷心,那些不得已。那些小孩子的往事。也許他們真的在長大。她和她是獨此不同。他在想。如宣似乎成了一個恆久卻又漸行漸遠的背影。而眼前,是恪寧。他是想忘記的,但她呢。也許,她比他愛得更加堅實,更加不可理喻。一種來自天然的,不可磨滅的愛。她在最巨大的痛苦中作樂。在不能被自己掌控方向的道路上前行。不是比他更勇敢嗎?
「後來,有幾位我不太認識的侍衛們,不知來向萬歲爺稟告什麼。之後萬歲爺就…… 」她在停頓後繼續說。卻仍然低著頭。
「嗯。也許是一些特別的事情。」他說著,心情又恢復平靜。這在他是很正常的。忽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竹笛聲。
「是誰又不懂規矩了?」她這才抬起頭。向遠處望去。越過平靜的湖面。聲音飄忽不定。
「是外面的。我一直很想聽到從外面傳來的聲音。」他皺皺眉。「阿瑪曾經和我說,他也喜歡的。他現在一定很痛苦。本來我們可以一舉剿滅敵人的。如果不如此,他就不認為他勝利了。而他是從不認輸的。」
「那真的是從外面傳來的聲音嗎?」恪寧向前走了兩步,臨水站著。
「其實,皇阿瑪也會有很多不想去做的事情。但是有些責任,他不能卸下。他今天也許也不能夠控制他自己了。可這一切只能是他來擔著的。他不能逃避。」
「是。誰也不能逃避自己的命運。可是,外面真的很美吧。為什麼就不能離開這兒呢?」她突然轉回身面對著他:「您看到了外面的世界。那裡的確很美,不是嗎?」
他回望著她的眼睛,忽然覺得有些異樣。他轉過去半個身子,不再看她。卻覺得心跳得很快。好像都到嗓子眼兒了。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也許您不會覺得有什麼。但是奴婢真的很想去外面看看。如果,還能找到她。那麼最好永遠不回來。在這裡,奴婢不知該怎樣活著。」她垂下頭,盯著水面一動不動。「以為真的有一天可以快樂。其實這裡完全是另一回事。會有許多意想不到。連萬歲爺也會束手無策。」夕陽印在她的臉上。使她看起來很紅潤。她的睫毛一顫一顫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想將心裡的話都倒出來。可是她又不敢再向他的方向看去。她想見他很久,可是見了卻不敢仔細看他。她很害怕。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可她覺察出危險。不願再想下去。忽然聽到他在後面說:「那不是茯苓嗎?」她才扭回頭來。
那邊果然是茯苓。她一邊匆匆向前,一邊還不停回頭看。
「她怎麼了。這樣急的。」她這時忽然警覺起來。茯苓的樣子很不正常。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重新變得淡淡的。「一定不是好事。不然不用這麼鬼鬼祟祟。」恪寧想跟過去,卻被他一手拽住。「你要是不想那麼難受。就不要再去發現這裡的真相。她的事情,真的和我們無關。這樣你就不會再痛苦。很多事情,你總會習慣的。別再說要離開這裡的傻話。你烏拉那拉恪寧,根本就不可能會離開這裡!除非,父皇他要你走!」 他死死的拽住她,將她拉過來。幾乎要貼到自己身邊。「我不准你走。誰也不能讓你走!」但是他的眼睛沒有看她。他看向一邊。他不敢去想自己在幹什麼。但是他不放開。要是他放開了,也許他再也找不到她。就像他找不到如宣。多可怕。
可是她呢。她不懂,她不懂那種感受嗎?在無邊無盡的宮牆裡。像一個囚徒一樣活著。失去的太多,太突然。終於看到一點點人的情感。多麼想永遠抓在手裡。他其實很脆弱。卻要做個剛強有力的皇子。他長大了,他終於長大了。長大了就會有更多無盡的悲辛。他想到了。所以,他害怕失去。失去這個會了解他,和他一起回憶如宣的人。可她不懂啊。她不懂,她還這樣的小,還這樣的善良,會為了傷害了別人而痛苦這樣久。他卻不同。他知道怎樣算計人,知道應該為了目的而不擇手段。他知道應該做哪些事才能讓自己真正成為一個活在紫禁城裡的人。做不做呢?小的時候,他偎在母親的懷裡,問母親。什麼時候他也能像父親一樣成為一個大英雄。可母親卻說,只希望他以後平安的長大,很快樂,很幸福。平安,幸福。但是不要去做什麼大英雄。更不要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這曾經是母親的忠告。所以他學著不再去想。他想要的,他喜歡的,通通是皇城裡最讓人忌諱的。所以他不能想。不能。他只能是他。只能。
恪寧開始害怕了。她覺得他的眼睛像子夜的星星。遙遠而淒涼。她突然有不祥的預感。她面前的四阿哥,不是個平凡的人啊。他的眼神其實是野性的。他的眼睛透露著他的本性。他蠻橫地抓著她,毫無畏懼。用他最深澈最動人的眼睛。久久注視她。撼動著她的內心。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是草原上雛鷹的眼睛。原來,他竟然是一隻雛鷹嗎?那麼,他抓住她,到底要怎樣呢?他不是本該抓著如宣的手嗎?為了他,為了自己。她不是想盡一切辦法要找到如宣嗎?他不能這樣啊。他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可是他的聲音多麼好聽啊!他的眼神多麼美。她真的想多看看他。可是她又不敢。她不就是因為那夜看到他珍藏著如宣的荷包,他為如宣顫抖著哭泣。才開始憐憫他,同情他。甚至更要為了他的這份真心,把如宣姐姐找回來。現在怎麼了?為什麼她覺得要離不開他了?為什麼她那麼想看看他?她怎麼了?她怎麼能有這樣的想法?她怎麼敢?
他終於鬆手。平靜得看著她。像是忘記了自己說過的話。他們默默相對。周圍的光線漸漸暗下去。無言的時間是如此的長,然而他們卻不覺的。面對面地感覺到對方。有一種異樣的卻又欲罷不能的安全感。可是,忽然間,如宣的笑容浮現在他的眼前。那麼溫婉,那麼清甜的笑容。不可否認,如宣的美麗是恪寧不能比的。但是,如宣讓他神傷,讓他不知所措。想起她會讓他難受。他突然的衝動起來。他突然很她。恨那個一直讓他牽掛著不能放下的女人。為什麼,他會遇見她,為什麼他沒有早點見到恪寧。他有一種負罪感。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恥辱。他不能忍受,忽然迴轉身,快步的離去。她注視著他的離開。嘆了一口氣。她明白,這是不行的。如宣的烙印有多深刻。別人想不到的,她卻明白。那般的溫柔,那般的美,那般得讓人無法不親近。想要忘記,或者重新來過,是何等的難。她黯然了,雖然她還小。她也能了解這樣的感覺。月光灑了下來,原來他們這樣站著已經這樣的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