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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9:12 作者: 未央遺音
    「奴婢時時惶恐。」恪寧頓頓首道。

    「你惶恐?惶恐什麼?我又不吃了你。」胤礽低沉的一笑,站起身走到恪寧跟前。「你頭上這支簪子不好,你這樣的女孩兒家,怎麼戴這麼老氣的東西?」說著手就像恪寧的臉上摸來。恪寧卻不吃這套,一閃便躲開了。看了看胤礽,笑道:「奴婢粗陋淺薄,沒見過世面,爺您見了笑話。奴婢這樣的,哪有什麼珍奇物件?」

    胤礽像是沒在聽她說話,仍是湊在她跟前道:「爺悶了,你給爺唱個曲兒,唱好了,爺有賞。」

    恪寧一聽,「騰」的一股火兒,這是把她當成什麼了。恪寧雖從小受著母親的教養,知道什麼叫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但她天生就是有股子清傲之氣,受不了人家一絲的小瞧,更別提這樣的羞辱。別說她是有品階的乾清宮女官,就是一般的宮女們在皇宮裡也不是唱曲解悶兒的玩物。恪寧抿著嘴壓了壓火兒道:「太子爺錯了,萬歲有旨,奴婢不伺候別的,只給太子爺鋪紙磨墨學規矩。所以,奴婢不能給太子爺唱曲兒。奴婢也不會。」

    胤礽沒料到她膽子這麼大,敢拿皇帝來壓他,倒被噎得一時說不上話來。但他又如何把個小丫頭放在眼裡。眼珠一轉又道:「你說的是,我也糊塗了。哪能叫你給我唱曲呢。這不是不成規矩了?」他仍是那麼如沐春風的笑著,心裡卻想出了一個絕妙的狠招。

    「都是我不對,你看這大熱的天兒。爺我受不得,你陪著爺到鳶飛魚躍亭,那兒涼快。」

    這就說不出什麼了,恪寧心知他沒什麼好意,卻是推不得的了,只得頷首稱是。

    鳶飛魚躍亭對恪寧來說可不是尋常的地方,今天卻是陪著這個皇太子來,身邊又沒跟著多少人。想起那日在凝春堂所見,恪寧隱隱有點擔心。卻見胤礽踱著方步道:「『鳶飛魚躍』,真是好名字。難得這麼好興致,好景方要雅樂來配。」回身對一個小蘇拉太監道:「把爺的琴拿來,今兒,我也學學古人,做個雅士方好。」不一會兒,那小太監已回來了。手裡捧著琴匣子,亭子裡也擺下了案子,恪寧瞧著他們將琴擺放好了。卻見太子在案前坐了,輕按七弦,一時間猶如澗中清泉,峰上雲霞。恪寧也不得不暗自嘆服,雖說她覺得太子有些心術不正,但他還真是學什麼像什麼,又生的文秀儒雅,很飄逸的樣子,少不得不知底細的人對他要心生好感呢。只是,恪寧不覺低了頭,近朱者赤,有索額圖這樣野心勃勃的人在身邊,很多事就不那麼好說了。胤礽此時是醉翁之意,見恪寧在一邊神情黯然,柔聲道:「你額娘是有名的宗室才女,連性德都讚揚過的。你別說自己不會撫琴,你說我也不信。」

    恪寧早知是躲不過,便道:「撫琴乃古之七藝,是君子們的雅好,奴婢不敢班門弄斧。」

    「你可不能負了你母親的才名。你就大方些,太子爺教導你還不好嗎?」

    恪寧無奈,輕輕坐在繡墩上。她隱隱覺得像是有些不安,卻不能違逆太子的意思。只輕聲問道:「太子要聽什麼?」胤礽笑笑,揮手示意其他人下去。「你母親有一首曲子,意思好得很,只我沒耳福,從來沒聽過的。你肯定會了!」

    恪寧無奈只得輕輕坐在繡墩上,縴手一弄便於常人不同。當年她的母親承淑即是因一手琴藝而得太皇太后賞識,成為慈寧宮女官。轉眼間,十數年光陰已逝,斯人遠去,而遺音未絕。這琴聲如嗚咽低吟,默默傾訴,似乎將當年作此曲者的心火再度點燃。一時,四周安靜了下來,連樹上的鳴蟬也停止了喧鬧。亭外一池碧波蕩漾。

    (我的母親,八旗貴族中最出眾的琴者。並且可以和當時任何一位博學大儒詩詞唱和的女子,卻不得不在幽居中了此一生。七弦琴,所真正載負的,不過是琴者的心情。因為琴者有靈,琴,才真正有了魂魄。所以,我一直不願走入母親的世界。我受不了那徹骨的清寒。不想承認在那無邊無際的絕望中,仍殘存著的火熱的激情。我最不願看到的,是我仍然是母親愛恨所結的果子,一顆不幸被無奈,仇恨和永不斷絕的愛包裹著的果子。我想成為我自己,拋掉她給我的一切印記。)

    「太子爺。」一個有些年紀的太監在亭外輕呼一聲。胤礽剛才也不禁被恪寧的琴聲所吸引,這時看見這位慈寧宮總管徐忠的到來,他忽然有些緊張和後悔。他知道,恪寧今日恐怕躲不過此劫了。他忙起身道:「你怎麼來了?」

    「老奴是奉皇太后之命來傳話的。不知剛才彈琴的是哪位啊?」他操著公鴨嗓子,溜圓的黑眼珠早盯到恪寧身上。

    「他是乾清宮女官恪寧,是我叫她彈的。」胤礽已知來人之意,此時又希望還能挽回。

    「太后有旨,將彈琴之人帶去瑞景軒回話。也就是問幾句話,太子爺您……」

    這是告訴太子,他不必同去的。胤礽原是軟弱的人,這時也不願惹事。只對恪寧道:「太后若問你,只說是我叫你彈的。」

    恪寧點頭稱是,疑惑的望了胤礽一眼,遂跟著徐忠往瑞景軒來。瑞景軒就在鳶飛魚躍亭前邊。借著水波,琴聲很容易傳到這裡。恪寧左思右想不得要領,太后傳她是為什麼。徐忠並不說話,只急急來到瑞景軒。但見木柏森森,很雅靜的一處所在。來到殿前,徐忠進去回話,不一時又出來對恪寧道:「太后宣召,進去吧。」恪寧小心翼翼的進去,卻分明看到徐忠的一絲獰笑。

    進得殿內,恪寧只微微的抬了抬頭,卻見榻上一位瘦弱的老婦,看起來無精打采的樣子。周圍簇擁著好幾位婦人,一個個都神采奕奕,穿戴的光彩耀目。其中也有恪寧認識的,宜妃郭絡羅氏,在哪兒都能一眼瞧見她,惠妃納蘭氏,榮妃馬佳氏,良嬪衛氏也在其中。只是站在最末首而已。恪寧眼風之一掃,便將她們認個全。想來這位華服的老婦便是皇太后了,恪寧忙上前兩步,利索的蹲身下拜,規矩真是一點不差。恪寧低著頭,卻覺得氣氛有些緊張,太后坐在那裡並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清清嗓子道:「你就是彈琴的丫頭嗎?」

    「是。」

    「抬頭。」

    恪寧方抬起頭,卻被太后瞧她的眼神驚住了。如此慈祥的面孔,卻是用一種再冰冷不過的神情瞧著她。「哼,年紀不大,還真是有幾分模樣兒。穿戴得這麼素淨,喬模喬樣裝給誰看!誰叫你在園子裡彈琴來著?」恪寧一愣,略一沉氣道:「是太子殿下吩咐小的彈琴的。」

    「是太子要你彈《紅牆柳絮》這曲子了?」「回老佛爺,奴才問過了。太子爺是要她彈曲兒,但並沒要她彈這首曲子。」徐忠在一旁插話道。

    「我就知道,太子哪裡就知道這種□調子。徐忠,給這沒規矩的丫頭長長記性。讓她知道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太后老佛爺,《紅牆柳絮》並非什麼□調子,而是……」

    「是你額娘那個小南蠻子的,怎麼不是□調子。賤丫頭,還敢頂嘴!你以為我不知道,宗室之內誰人不知,你根本不是慶壽生的!她根本就沒有十月懷胎!她和你那糊塗的阿瑪仗著太皇太后的寵,讓那個小賤人生下你,還敢抱回來。愣充什麼金枝玉葉。下流種子!你阿瑪是老實人,還以為是自己的種兒!」恪寧根本沒想到,堂堂皇太后發起火來,根本和平民老婦沒什麼兩樣,她這才有些明白,恐怕這位皇太后也曾經對她的母親恨之入骨吧。她猶自愣在那兒,徐忠早上前來揮手就是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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