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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啊?」魏大囁嚅道:「爺……這是……」
「是誰?難道連爺的話也能不聽?!」
董鄂氏一掀帘子,急步進來福了福道:「爺!是妾身的主意,您息怒!這些日子您心情不好,天氣也燥,爺從前不是最喜歡弄琴、璧月兩個唱曲兒嗎?說有江南煙水潤物無聲之妙,妾身想……」
「想什麼?本貝勒沒有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嗎?把她們綁出去!」
董鄂氏急得一屈膝跪到我椅前,淚水盈眶:「爺!您這是要責罰妾身嗎?您就算再急什麼事兒,也不能這樣氣壞身子啊,這才幾天,擷翠箢里月顏丫頭給綁死了,完顏氏房裡的丫頭鳳兒是不懂事兒,可也跳了井,雖說只是兩個丫頭,到底也是人命罪過啊!爺這個樣子,連宮裡頭都知道了,宜妃娘娘千叮嚀萬囑咐,妾身實在是不知道還能怎麼勸著爺了……爺要是不喜歡,妾身這就讓弄琴、璧月兩個走……」
宮裡頭也知道了……我重新靜下來,冷冷道:「什麼弄琴璧月?沒的玷污了些好名字。都滾!」
董鄂氏轉身向魏大揮揮手,依舊跪在面前,拉著我手咽聲懇求:「爺,宜妃娘娘做主的那位兆氏妹妹,不日就要進門了,爺這樣子叫人可怎麼好呢?再怎麼著,爺也不能讓萬歲爺和宜妃娘娘操心難過啊……」
這才想起,還有個額娘上次說的,瑪納哈家的小女兒兆氏。瑪納哈是我額娘娘家近親、也是八嫂族中的人,當然也是我愛新覺羅家的親戚,額娘一心要替我尋一個她中意的側福晉,現在尋到了,是故急著讓我迎她進門……
「哐啷」「嘩啦」亂響一片,我躁亂中起身踢翻了些什麼東西,看也懶得再看,出門打馬向宮中去了。
在額娘宮中磨蹭了一下午----要我迎什麼兆氏進門,除非先把凌兒給我。額娘無奈,只得答應先替我打聽看看。
不安的等了一夜,第二日下朝,正要直接去額娘宮中問消息,李德全悄悄叫住了我和四哥。皇阿瑪似笑非笑瞅瞅我們,說要去四哥書房看看。
不用鏡子,也知道自己此刻一定面無人色。
無緣無故,皇阿瑪親自去四哥書房做什麼?凌兒應該就在那裡。
更何況,皇阿瑪輕裝簡從,卻帶了敬事房太監和善刑司掌刑太監,小太監手裡盒子拎著什麼?毒酒還是白綾?
不用這些跡象,我也早該知道,這會是皇阿瑪的解決之道……想起八哥高深莫測的「等著瞧」,我早該明白……
看看四哥木然僵硬的動作,勉力克制的神態,比我也好不到哪兒去。只要他肯把凌兒給我,一切原本都還有可能挽回的,我們都是罪人……手足都冰涼麻木了,什麼都來不及細想,人已恍惚,讓我上馬,我便上馬,要我走路,我就走路,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路被撮弄到四哥府的。
又見到她,人才重新活過來。布置簡陋得不像話的房間內,她挽一把青絲如雲,紅顏已蒼白,奇怪而平靜的看看一身尋常打扮的皇阿瑪,視線落向被皇阿瑪攔在門外的我們兄弟兩個,原來晶亮的眼眸仿佛蒙著一層迷霧,卻瞬間清清靈靈認出了皇上身份。
門被關上,我直瞪瞪的目光無法移動,身邊的四哥也如泥塑木雕,房間裡有低低語聲,凌兒的笑聲卻響起,她笑得輕靈、蕭索、釋然。
這笑聲,是對我幻想的最徹底粉碎。她證實了我的罪衍,從此惶惶餘生,將再無處可為我沉淪的靈魂,贖罪。
皇上又親手拉開了門,他雙眉皺得很緊很緊,神色哀傷。小太監托出了毒酒,凌兒目光掃過,卻向我蒼白的微笑,仿佛在安撫一個惶恐的孩子……
皇阿瑪將我們關在暢春園一整天,身邊的人說我在流淚,她最後那個蒼白、厭倦的笑,卻始終在我眼前揮之不去……對罪人,這笑,比怒罵、責罰、千刀萬剮……更撕心裂肺。看到這笑容的那一刻,一腔魂魄再無可依,人仿佛也已隨她去了。
賜過晚膳,皇上才放了我們走,胡亂拉過一匹馬,瘋跑向左家莊化人場。
遊魂般遊蕩在左家莊化人場外的荒野里,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了。
夜深,雨點先是稀稀落落,漸漸大雨滂沱。
仰面倒下,任由大雨洗刷,若那精靈的笑魘已經從此成灰,讓我就此死去,化成一股灰,交給狂風,將我吹散,交給大雨,將我沖走。
……
八哥在幾乎遮不住什麼的傘下,低頭看我,大雨淋濕了他的白衣,目光是洞穿我心的憐憫。
自從那個大雨的深宵,八哥帶人將我從左家莊化人場弄回府後,我被額娘派來的親族和侍衛嚴加看守起來----新娶的兆氏要進門了。
處處房舍物事點綴裝飾著大紅,在眼前鮮血般刺目。除了我,沒有一個人記得她。就像有一把鈍刀子在時時刻刻絞我的心,痛得木著臉繃著唇,整日呆滯的沒有任何言語。
董鄂氏不知什麼時候被我踢傷了手,強撐著還在打理府中事務,準備迎側福晉進府,我木然看了不知正在說什麼的她半晌,她卻突然拿絹子捂著臉,扭頭哭了。
兆氏雖為側室,仍從正門進府,各項禮儀自有人打點熱鬧,用額娘的話說,不能委屈了她。
鼓樂喧天,笑語盈耳,這些愚蠢的人為何起鬨鼓掌?精靈般的她,竟無聲無息,死得如此卑微。
由得人擺弄到夜深,新房內,床沿坐著等我揭起紅蓋的新人,紅燭搖曳,映得房中大紅「喜」字如一個殘酷嘲弄的猙惡表情,驚得木木的我一身冷汗,倒清醒了幾分。
我只是不知該怎樣疼愛她才好。怎樣才能告訴她?而她最後那個笑,已是對我恨極無奈?
回頭只見案上紅燈,窗前皓月,我依然身處錦鏽叢中,繁華世界。她呢?推開門,只才初夏,窗外的夜晚涼意沁人,竹梢風動,月影移牆,說不盡的淒涼冷漠。
走出新房,到馬廄牽了我的菊花青,在側門守衛家丁的驚呼聲中衝進黑夜。
不知道要去哪裡,胡亂扯掉身上的喜服,我只是想找她。風骨傲人的她,沉靜狡黠的她,爛漫嬌俏的她,才是今夜本該坐在我新房中的女子。
要到哪裡才能找回她?
無法克制自己回想她的每一言一語、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狠狠捶著自己的胸膛也無法緩解心口真實的疼痛,最後從馬上翻落下來,向著郊野蒼茫的黑夜痛嚎。
在一次又一次四處找尋爛醉在荒郊的我之後,八哥告訴我,四哥為她建了一座墓,就在四哥京郊的莊子上。
「……據說,那座碑文詞兒也好、字兒也好,一首葬花吟,悼的是叫做凌、錦的兩位姑娘……」
就像近於溺死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我總算有了去處,八哥總能讓十弟、十四弟在這裡找到我。
我來向她告罪。
為我懦弱的愛,不敢承認,不願懂得,只知粗暴占有。
若上天肯讓我就像從前那樣,一直遠遠的看著她,只要看著她就好,甚至永遠不需要讓她察覺我的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