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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我和八哥交換了一個眼神,接著看下去。
她似乎把視線所及的湖景都觀望了一遍,漸漸面現疑惑,輕俏的歪歪頭,打量起眼前的房間來。放眼掃過滿室陳設,她顯然對看到的每一件東西都沒什麼興趣,最後還是走到玻璃牆前,坐到專為賞湖景而設的一個座椅上,順手拿起八哥扔的書信撥弄兩下,又拈起十弟放的銀票在手裡胡亂翻了兩下,目光卻始終游離在遠處,而且,不但噘起花瓣似的嘴唇,還微攏蛾眉,像是些微緊張了,又像是不耐煩。
越來越有意思了,而且,她這副模樣,越來越叫人看不厭……
這時,她突然一抬頭,看見了對面牆上掛的什麼,神情立刻專注起來,先是不敢置信,然後是驚喜,乾脆走到它面前,細細觀看……
「是那副油畫。」八哥的語氣高深起來:「英吉利使臣貢的。」
「西洋人的古怪畫兒,遠看還不錯,近看疙疙瘩瘩的,有什麼看頭?」十弟終於忍不住了:「這丫頭古怪!」
可她不但沒有奇怪的神色,反而解頤微笑,自然伸手去撫那畫,好像她就知道該是那樣似的,而且,口中還念念有詞。
看過油畫,她似乎心情重新變好,於是走到書架旁,用一隻手指划過整齊排列的書脊,並順手從中抽出一本來看……
「你們瞧見沒有?她順手選書的那個手勢?」十四弟乾脆站起來,扶著欄杆細看。
「呵呵,可惜我的藏書,她一本也看不上眼……」八哥笑道。
的確,她隨手翻了幾本書,卻都只翻了一兩頁,或看了首頁末頁就放回去了,這正是會看書的、且看熟了書的樣子。有意思的是她的神情:或者冷笑、或者無聊,甚至有些不屑,總之,沒有哪一冊書能讓她有興趣看下去。
「呵呵,好了,再看下去,要讓這個四哥府上的小丫頭笑我府上淺薄無物了,去叫她上來吧。」
管家太監應聲而去之後,八哥自言自語似的,淡淡說了一句:「這位姑娘,只怕有些來歷。」
「四哥不會留一個連他也拿不定來歷的人在書房。」八哥的話是對我說的,我點頭道:「但連你我兄弟都查不出什麼來,不能不說有些意思……這大約正是因為這樣,四哥才極不情願放她。」
「這麼說來她背後還有什麼四哥的秘密?呵呵,那,九哥還不出馬降伏了她?真是一箭雙鵰啊。」
降伏?
十四弟喜歡兵法武事,這個詞用得如此……我心中仿佛早已潛伏了一頭慾念之獸,至此再也不肯安寧……
沒錯,我想要她。
她被帶上樓,一眼望見我們兄弟四人,立刻疑惑不安的低頭行禮,卻不說話。
在十四弟的示意下,她轉身發現了奧秘所在,背影立刻僵硬了,我甚至看見她捏起了小小的拳頭,呵呵,她生氣了。
當然八哥總是能圓場,八哥一定要無論對什麼人都未語先笑嗎?為八哥那隔得太近的笑,我看見她竟恍惚了一瞬。
但當她聽說這一切是因為我的要求時,驚異之色溢於言表。
那夜在四哥書房,踏月而來,驚鴻一瞥,如夢似幻,何等攝人心魂?她竟一點兒也沒有像我記得她那樣記起過我?心中那隻小獸已經開始惱怒的齜牙磨爪……
她帶著壓抑的怒氣和疲乏的無奈,簡短、甚至不耐煩的回答著十弟和十四弟的問題,我和八哥的心思顯然一樣,沒有向她提問的打算,我只是盯死了她迴避的眼睛。
還沒答兩句,她已經不勝其煩的扶著頭頭,軟軟的有些站立不穩,竟就這樣暈倒了。
我立刻懸起了心,無論如何,她終究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孩子。可就在我霍然站起的剎那,她那低垂長睫的眼裡,明明有道狡黠的光,一閃而逝。
她輕輕倒在離她最近的十四弟手臂中,而我,愣在了那裡。
她被送回沁芳閣,八哥遣了大夫過去照料,十弟和十四弟意猶未盡的走了,八哥用目光留下了我。
「她不願應付咱們了。」著人換了熱茶,八哥重新坐下來,望著湖面淺笑。
「八哥,你也覺得她是裝的?好狡猾丫頭!」我不知該怒該笑。
「我倒覺得不算什麼,窮苦人家生活不易,何況一個這樣標緻的女孩子?若是應付不來,只怕也難活到京城。四哥說的不錯,人市就是個人間地獄,聽說她被揀到時,已經是半個死人了,原本沒指望能救活的。九弟,憑公心說,要論明敏,連你也比不上她,呵呵,和她這樣的孩子比,咱們兄弟都是『何不食肉糜』的紈絝……」
八哥在說什麼,我已經完全聽不進去。我從未認真想過,她原本貧寒無著、流落街頭,意味著什麼。一個能與皓月融為一體的冰清玉潔身影,也能在腌臢的人市掙扎求存,那簡直讓人,至少對於我,無法想像。
「……九弟,九弟?」
我沒什麼,只是忽然心痛,再也無法掩飾。
「八哥,我想要她。」
八哥正在說什麼被我打斷,皺眉看著我發笑了一陣:
「----這還用說麼?不必你開口,全天下都看出來了。」
暮春時節,濛濛細雨隨著輕風撲到面上,人心也被潤得溫溫軟軟,這樣遠遠看著她和其她女孩子們排曲子,已有半個月了,她依然對我的注視渾然不覺。微笑、傾聽、出神、發愁……她在女孩子中並不太說話,但絲毫沒有矯作冷淡之嫌,往往眼波到處,已有無限言語。
已經見識過她月下的清麗脫俗、書房中的神秘慧黠,我越來越不明白,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女孩子,與我過去見過的任何一種女子都不同,她仿佛來自於一個與我過去生活的這個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怎樣才能得到她?我從未想到過自己會有這樣一天,如此渴望一個對我的目光懵然不覺的丫頭。
這一天,她遲遲沒有出現,沿沁芳閣後小山的角門到湖邊,我已轉了有幾個來回,居然看見十三弟和我一樣在雨中迎面闊步而來。
「十三弟,稀客啊。」
「九哥,怎的這樣好興致,獨自在雨中漫步?」
「十三弟不也一樣麼?怎麼有空到八哥府上來?」
「呵呵,九哥,八哥是你的八哥,也是我的八哥不是?我怎麼就不能來?我今兒特意為八哥送昨天在工部講好的圖樣來,順便,去瞧瞧四哥書房過來的那個丫頭。」
又是他!才半個月,他居然就要巴巴的找個藉口來看她!十三弟嘻嘻哈哈敷衍著,我卻滿心都是警覺,不容細想,也隨他踏入了沁芳閣。
「……凌兒姐姐身子病弱,奴婢們讓她回房歇中覺去了,這就去喚她下來見兩位爺。」
兩個女孩子急急跑上樓去了,十三弟突然轉頭對我笑道:「這錦書姑娘果然是國色,九哥好眼光、好艷福。」
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天在宮裡,八哥告訴他們說,這南方九省頭牌名伶是留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