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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胤禛緊抿著唇,目光一直望進我眼底。

    「阿依朵和十三爺一樣,是極重情義的人,還記得我們匆忙逃離烏爾格時,她攔住追兵,唱著『鴻魯嘎』遠去的身影……她為了邊疆安定和親給那個老病的親王,已經犧牲過這幾年的青春了,我真想看見這世間多一些讓人高興的事,真希望她餘生幸福……皇上,你可以讓他們也成為一段佳話,就像紅拂與李靖、卓文君與司馬相如……你忘了?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啊!」

    他一直沉默的聽著,與他視線膠著的我卻漸漸笑了。

    「……凌兒,你竟敢幹涉政事,都是我把你寵壞了。胤祥,連夜發密旨給岳鍾麒,若見到純訢公主,要她立刻回京,朕就不治她的罪了,岳鍾麒嘛,先記下罪名,待立功補過。」

    胤祥立刻撣撣馬蹄袖,利落的單膝跪地行了個禮:「謝皇上恩典!臣弟這就去辦!」

    他的動作那麼快,好像擔心皇帝會改變主意似的。我看看他們兩個,急得站起來叫住胤祥:

    「等等!」

    轉身問胤禛:「皇上,就這樣嗎?就讓她回來,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你還想如何?朕說過了,不能冒再起戰事的險。」

    天哪,他怎麼這樣難說服?

    「怎麼會呢?喀爾喀蒙古?蒙古根本沒有漢人那麼多規矩,就算萬一有的人別有用心,我相信胤祥和阿依朵也能安撫,何況成袞札布初小王子已經長大,開始主理全盟事務,他一定會為阿依朵的幸福高興的。至於『改土歸流』,他們兩如果能在一起,作戰一定會更有士氣,也會有更多謀略。皇上,明明可以的,為什麼?……」

    胤祥提醒我似的,在一旁說:「皇上不治他們的罪,已是皇恩浩蕩,純訢公主還在前裕親王一年喪期之內,若是此事傳出去,朝廷顏面無存。」

    「他們有什麼罪?愛也是罪嗎?何況他們的愛完全沒有傷害其他無關的任何人。至於朝廷顏面這種荒謬的東西,可以先不要讓人知道,等阿依朵服孝喪期已滿,再由皇上指婚嘛。」

    胤禛和胤祥交換一個不可思議的目光,胤禛向我笑道:「凌兒,你這話是認真的?」

    「怎麼?這很好笑嗎?」我不理解。

    言談舉止、應對禮儀,我已經完全是一個古代人了,但近二十年時間遠遠無法改變腦海深處的思想和意志,稍微深入,這種稜角就無法掩飾,我始終無法真正融入。

    向胤禛走近兩步,借著月光讓彼此可以看得更清楚:

    「還不夠嗎?除了前面說的一切理由,這種不合時宜的愛有多麼辛苦,我以為你都知道呢。假如換成我們自己,我知道你受了傷,在戰場上隨時有性命之虞,那是什麼感受?明明願意為彼此付出一切的兩個人,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躲著所有人,藏得遠遠的等待著,一年又一年,那是什麼滋味?」

    胤禛這才真正吃驚的看著我,用那種比暗夜的天空更捉摸不透的幽深目光。

    「我在那樣難過的時候,偶爾會在心中質問上蒼和命運,還會討厭這個時代,更痛恨那些所謂的聖人禮儀、朝廷顏面,面子能和幸福相比嗎?用一生的苦換一座冰冷的牌坊,值得嗎?現在你就左右著他們的命運,他們明明可以幸福的。已所不欲,勿施於人,難道你不能對他們的心情和痛苦感同身受?難道你忘了?」

    我轉身看看退到黑暗一角里的胤祥:

    「胤祥可以證明的,在烏爾格,你親口答應過我,將來會和我一起私奔,我們去江南,自由自在,什麼都不管,你都忘了嗎?」

    ……月光如水瀉滿這座近水樓台,我們就這樣看著彼此,四周靜悄悄沒有一絲聲響。

    「沒有。凌兒,我沒有忘記,那個晚上,烏爾格頭頂的星星亮得像你的眼睛。」

    我笑:「星星太遙遠了,我還是更喜歡那時對岸溫暖的萬家燈火,讓人心裡暖暖的踏實。」

    「凌兒,朕……原本打算造好之後才告訴你的:朕要在江南造一所別苑,工部已經在揚州、蘇杭、南京等地查勘地方選址了。今後得閒了,朕每年都可以陪你去住些日子。」

    「……真的?」驚喜的捕捉著他千載難逢的、柔軟如嬰兒的表情,心裡某個角落卻漸漸緊張的縮成一團,真的會有那樣一天?史上為什麼說他從未離開過京城?我害怕,害怕一切都來不及……

    「還有,這陣子差不多也忙過去了,朕打算冊封你。」

    「呵呵,恭喜凌貴妃。」胤祥突然在幽暗中開口,語氣輕鬆而欣慰,只是嗓子有些啞。

    我一定是得了「某妃」後遺症了,為什麼好好的一聽見「某妃」這種稱號,腦中立刻一一播放她們死去時,或淒涼、或悽厲的樣子,然後一股寒意從脊背直涼到全身?

    執手

    總第五十一章

    胖人最經不起憔悴,原本就瘦的人,憔悴了還勉強算楚楚可憐,胖的人一旦不再容光煥發,就像癟了的氣球,或者廢棄的燈籠,讓人聯想到盛極而衰的頹勢。皇后自從去年生過一場病之後,身體大不如前,雖然她時常帶妃嬪們來向病中的皇帝請安,但我總是對她們敬而遠之,直到現在,才近看清楚眼前的她。在夏日明媚陽光中,盛妝未褪的紅唇只襯托出鬆弛的雙頰和浮腫的眼袋,她黃著一張臉,望著遠處皇帝接見大臣的殿後水榭,捧著茶沉吟。

    隨鄔先生進京時,她是我在四貝勒府見到的第一個人,那時她還是那樣一個珠圓玉潤的美麗少婦。定睛一下之後,便不忍心再看,幸好出於禮節,也該低頭了。

    「……皇上龍體今兒可好?幾時起的?早膳用得好麼?」

    她能請我坐下,這麼客氣的問話,已屬難得,我一一回答之後,她沒想好怎麼繼續似的,有些冷場。

    「皇上……」

    皇上如何,似乎很不好說,她終於嘆氣改口道:「圓明園不是宮裡,不用記檔,皇上也樂得自在。要從宮裡召幸妃嬪答應,仍是會登入起居注的,昨兒查了一下,皇上有半年沒翻牌子了……」

    忽然說起這個來,這是她引以為傲的職責,我卻渾身不自在。把共享同一個男人,作為一件需要向全天下交代的工作義務?我永遠不打算習慣。

    「咱們皇上又不愛聽人勸,你既整天在皇上身邊,把皇上伺候好了,也算你的功德……咳……」

    宮女連忙上前替她捶背,她不耐煩的站起來,扶著宮女「篤篤」踱了兩步:「年家妹妹去了,原本的兩個貴妃位就沒有足額,現在更是……要在康熙爺的時候那還了得?皇上身邊的人原本就不多,這次剛選的秀女,皇上又一個都沒有留,後宮裡妃嬪少了,叫外人看著也不像樣子。底下妃嬪眼巴巴望著這兩個貴妃位,皇上的意思,仍是要先冊封你……」

    「呃……皇后,忽然冊封,不合規矩,我已向皇上一再辭謝了……」我也離座,向她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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