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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從桌上取過一張紙遞給他:「我希望人世間多一些幸福,希望阿依朵幸福。所以在告訴皇上之前,想先找你商量一下。」

    就著月光,紙上清清楚楚是阿依朵墨汁淋漓的大字,字如其人:「岳鍾麒又被人欺負了,我去幫他」。

    「這是什麼?!」胤祥瞪著那幾個字。

    「難怪我這段時間老覺得少了什麼,原來是好久沒見到阿依朵了。她身邊的大丫頭景兒說,我和皇上在宮裡時,她根本沒機會,搬到圓明園後,直到今天她才總算把消息帶到了----可阿依朵已經走了有半個月了,走時只留了這張紙給她,叫她不要讓外人覺察,悄悄遞給我。」

    胤祥不敢置信的看看那張紙,看看我:「岳鍾麒?」

    費了一陣口舌,我才向他解釋清楚,阿依朵和岳鍾麒之前的「蛛絲馬跡」。

    「……按照現在的說法,阿依朵這就算是私奔?」我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喀爾喀蒙古的郡主、大清的公主、原裕親王的寡婦福晉?和我大清眼下最得用的大將軍?列祖列宗啊……」胤祥頹然坐倒,以手撫額:「非得在這時候添亂子……」

    他們只有在最最煩惱的情況下才會叫「列祖列宗」,我小心的問道:「有這麼嚴重嗎?雖然現在沒天理的世道提倡女人守節,但寡婦改嫁也是可以的啊。」

    胤祥也費了一陣口舌,向我解釋清楚:皇帝推行三大改革中,最重要、也是最棘手的「改土歸流」正到了最要緊的時候,在川藏雲貴等地,很多少數民族的土司酋盟不願意結束「自治」的逍遙歲月,不惜以武力相抗爭,在那些地形惡劣的西部作戰,正值盛年又能獨當一面的大將,只有岳鍾麒了。上次岳鍾麒受傷,正是與西藏一名土司惡戰的結果,而修養兩個月回到戰場後,又遇到雲南幾個土司的圍攻,戰況一度緊急,這大約就是阿依朵說的「又被人欺負了」。

    「……何況喀爾喀蒙古各部也才安定不久,搭在一起,就關係整個西邊半壁江山的安寧……唉,這些就罷了,最要緊的是,皇上肯定會……」

    「發怒?我也這樣想,所以才請你來商議,我們得想法子說服皇上才好啊。」

    胤祥有一下沒一下的捏著欄杆扶手,已經陷入鄭重的沉思,陰影中的側面不知何時又瘦了一圈。

    其實我們都明白,眼看邊疆重回安定、改革開始正常推行、朝內的不安定因素一一清除,胤禛硬撐多年的那口氣,終於有所放鬆,這時候病倒了,好起來不會太容易。胤祥雖然整天忙著政務,但我知道,讓他眉心整日緊鎖的是他四哥的病情。朝中事務繁多,能辦事的人卻很少,連李衛都特意調進京城,臨時在軍機處幫忙,胤祥還是時不時就得在軍機處胡亂熬過一夜,一聽說胤禛半夜裡有什麼不適或風吹草動,他便會衝到養心殿外等消息。

    如果不是因為心裡清楚,最壞……最壞,也還有一個「雍正十三年」的期限,我也不會比他好過多少。見他遲遲疑慮,我笑道:「你有沒有發現,皇上生病這段時間,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啊?有什麼不妥?」他立刻緊張起來。

    「呵呵,不是什麼壞事。我是說,皇上倒越來越像個小孩子了,想生氣就生氣,說高興就高興,總比從前,一年到頭陰陰冷冷的好多了吧?」

    「哦……皇上在你跟前,不是一直這樣嗎?」胤祥鬆了一口氣,大概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了,看著我有些尷尬的笑。

    「正是這樣,我才發現其中的不同----我猜,皇上這才發現偶爾任性的好處了。比如說,喝藥非得我餵不可,不然就百般抵賴,堅持不喝。可憐的人,一輩子都沒有放鬆過一刻……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你記憶里,可曾見過他少年時,有過真正像個小孩子的時候?」

    被我這麼一問,胤祥望著遠方感興趣的回想了一刻,肯定的說:「沒有,四哥好像從來都是這個樣子……」

    想想又笑了,仿佛突然間回到小時候的記憶,挖出了很多讓此時的他忍俊不禁的片段,但是慢慢的又斂了笑意,嘆道:「我記得的四哥已經十幾歲了,但我知道,四哥才幾歲,二哥才十幾歲的時候,索額圖試圖謀逆一案中,他們就確有涉及,皇阿瑪心裡明白,但沒有追究。裡頭具體是怎麼回事,連我也不清楚……」

    「所以那又將成為一宗撲朔迷離的歷史懸案了。才不到十歲的孩子,已經經歷了那樣一場深不可測的政變……這麼努力,死撐半生,至少他現在終於可以真正放鬆下來,任性一刻了,這不是好事嗎?」

    胤祥沒有回答,但我能感受到,他對胤禛這場病的擔心已被我緩解不少----因為臉上明明寫著欣慰與感嘆。

    「所以,現在的皇上應該很容易被我們說服,你就跟我一起去替阿依朵求情吧。」

    「邊疆軍事,到底不能大意,我想請方先生來斟酌一下。」

    胤祥擺出總理王大臣的政治姿態,我自然不能有什麼異議。

    方苞從剛結束的會議中過來,一聽完此事,拿著阿依朵寫的那張紙,眯著眼樂呵呵笑:「和碩純訢公主琴心劍膽,見字如見人,有氣勢!」

    我和胤祥不說話,只盯著他,他才不慌不忙的說:「這樣事情若是在民間,寡婦要改嫁,又不是傷天害理,就隨她去了。只是他們兩位的身份於國事軍政大有關礙,拿到朝廷上來講,就既不占『理』、也不合『禮』,怎麼都說不過去啊……」

    我們太熟悉他的滿腹機關了,也不急,緊盯著他只等下文。

    方苞搖搖頭,笑道:「但此事,其實不過是個『情』字,既起於情,想必以『情』可解。而如今天下,最能動皇上以『情』的兩個人,不是就在微臣眼前麼?」

    「我就知道……」我笑,對胤祥說:「既然事關半壁江山的軍事,宜早不宜遲,咱們這就去吧。」

    「夜深了,皇上勞乏了一天,該歇著了吧?」

    「說服皇上也用不了太久。累了一天,能有人說說話、解解悶也不錯啊。」

    「說這樣的事兒,也算解悶?……」

    還是方苞出聲替胤祥下了決心:「既然是大事,無論多麼棘手,皇上必定是寧願早些知道的,何況怡親王和凌主子兩位,難道還能瞞著皇上一件事到明日?」

    夜色靜謐,水面上徐徐送來微風,涼爽宜人,季節的暑熱在這裡已經絲毫無存。胤禛坐在湘妃竹榻上,正伏案疾書,一見我和胤祥進門,丟下筆「威嚴」的問道:「好啊,你們兩個神神秘秘,算計什麼呢?還不速速招來!」

    我一邊搶走他面前的摺子和筆遞給李德全收起來,一邊嗔怪他:「沒見過你這樣的病人,一刻也停不下來,又是會議又是批摺子,還能同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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