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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對了,那孩子我打算留在身邊,你是總理內務大臣,我這就算向你通稟過了。」

    他低低嘆息一聲:「果然像,模樣只有七八分、神情卻十足像你……」

    我只略停了停,沒有發表意見。

    「對了,李衛瞧著有些不對勁兒啊?他是怎麼弄的?跟蔫了的瓜秧似的。」

    「呵……」在燈火明亮、人來人往,卻安靜得連腳步聲也沒有的養心殿後殿前停下來,我和胤祥不約而同的搖手示意,阻止太監出聲通報。我向胤祥低聲解釋:

    「……因為他昨天見到坎兒了,在保定。」

    「哦……」胤祥恍然,又搖頭:「兩年前皇上讓我見到坎兒時,我也吃驚不小,但李衛辦差這麼多年了,不至於此吧?」

    「你是主子,他們是什麼交情?還記得很早很早以前坎兒跟我講過,他們小時侯在揚州街頭流浪,幾天都吃不上一頓飯,好不容易討到一碗粥,卻兩個人都捨不得喝……」

    「後來給誰喝了?」胤祥好奇。

    「給翠兒了。」

    「哈哈……」胤祥壓低嗓子一笑,和我一同踏進了後殿。

    還在東暖閣外,就聽見胤禛在大發雷霆。

    「一群廢物!天天說什麼『皇上萬安』,一點小毛病拖了半個月還不見好,藥這麼苦,叫朕怎么喝?嗯?」

    我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胤祥,他報以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宮女打起帘子,地上跪伏著好幾位太醫,一句話也不敢回。

    「皇上藥都不肯喝,怎麼能好起來?煩悶了,也不該拿太醫們出氣啊,他們焉敢不盡力呢?」

    「凌兒!」胤禛從大迎枕上騰的坐起來,手邊堆的幾本摺子「嘩啦」掉了一地。

    跪到腳踏上,順手端起宮女跪在一旁舉過頭頂的一盞褐色藥汁,自己先嘗了一口,果然苦澀得難以下咽。

    「凌兒,你回來啦?」方才還蠻橫得像個不講理的孩子,胤禛轉怒為喜,拉著我一隻手腕殷切的問道。

    「嗯,我這不是就在皇上眼前了嗎……」我敷衍著,專心的把一勺藥餵到他嘴裡去,他沒防備,果然被灌下一口,苦得直皺眉。

    「呵呵,你這次去得太久,朕幾乎要以為你不想回來了。」

    心裡一酸,幾乎要端不穩藥碗。

    「怎麼會呢?皇上在的地方就是凌兒的家,送走了一個又一個人,我終歸要回家的……」

    「好!好!」胤禛很欣慰:「還會走麼?」

    「不走了!再也不會了!來,先把藥喝了,趕快好起來……」

    胤祥就在旁邊,原本還打算說些什麼的,一見此景,悄悄招呼其他人一起退出,從外面輕輕關上了門。

    皇帝的病情一直隱瞞到又過了半個月後,「阿其那」也在北京的圈禁之中因「嘔病」身亡,京城才解除戒嚴。因「聞其已伏冥誅,朕心惻然」,皇帝下令寬免釋放「阿其那」、「塞思黑」族中還活著的眷屬,將「同黨」允誐、允禵的死罪改為永遠圈禁,終結了此案。

    太醫們每天三次例行診脈,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但一個月了,病情還是時有反覆,胤禛這場病來勢不善。生著病,胤禛「工作狂」的本性徹底暴露,雖然不能上朝,但每天照常接見官員、批閱奏摺,做的事情絲毫也不比平常少,太醫們一再勸他「靜養」,可他見「大事」塵埃落定,暑熱漸至,又立刻就要搬去圓明園,太醫們被他折騰得精神近於崩潰,恨不得集體以死阻止,幸好被我和胤祥攔住了。

    圓明園在雍正四年初就完工了,當然那只是我和胤禛設計的部分,無論弘曆後來把這裡折騰得如何艷麗繁華不堪,目前的園子,還是幽然清雅的。偶爾閒坐,倚窗望園中粉牆黛瓦,隔去闌外青柳如疏簾,彷佛玲瓏有聲,依稀回到了江南;被月洞門後的曲徑通幽襯托,湖面仿佛寬闊得一望無垠,又叫人心神爽朗。

    胤禛喜歡白瓷,特別是珍貴罕有的宋定窯白瓷黑釉,愛清淨,為人嚴峻----也就是說輕易看不上什麼人或物;而弘曆,喜愛堆砌色彩、鮮艷富麗的琺瑯彩瓷,愛熱鬧,喜歡各種各樣的人----弘曆的確比胤禛容易相處,但父子二人,品位高下,一望而知。

    ……胤禛就在前面不遠的臨湖水榭中與幾位大臣會議,弘曆也有份參與,那裡燈火輝煌,宮監靜悄悄來往穿梭,氣氛緊張嚴肅,真是浪費了今晚這樣大好的月色。我打開臨湖的所有軒窗,不許人點燈,於是半個小廳都灑滿了皎皎月華,正在「腹誹」他們父子,從前面通往這裡的曲廊上不知何時已經立了一個黑影。

    「胤祥?」

    「咳!凌兒……」

    「你什麼時候來的?也沒人通報一聲,我還以為你得先到那邊議事呢。」

    「呵呵,我另有事兒,聽說你找我就來了。見你好興致賞月,不好打擾你----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他說著,自己搖搖頭笑了。

    月色沉靜,他卻像剛剛才發現這景色,望著湖面滿足的出了一會兒神,才說道:「我原本也有話想找你問問,這陣子偏又忙得沒機會,凌兒,出什麼事了?高喜兒急得到處找我。」

    「剛知道時心裡有些急,但現在想想,又不急了……你原本想找我問什麼?」

    胤祥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個雪白的小玩意,只有他一掌大小,映著月光,潤澤通透,精緻可愛,細一看,是一個輪廓清晰的白玉女子小像。

    「這就是胤禟說的那個羊脂玉小像?」我偏過頭,迴避從它那裡反射的耀眼銀輝:「隨你怎麼處置就是了,何必再來提起?」

    「皇上也這麼說,既然如此……」胤祥隨意靠在廊柱上,手一松,那塊玉石濺起響亮的水花,隨即無奈的沉沒、消失,湖面很快恢復了寧靜。

    沒想到他這樣乾脆,我倒愣了一下。

    「聽說……你曾當面質問他,當年是否他指使刺殺我?」

    「呵……我不信,坎兒真能把每一言一語、風吹草動都記下來……」笑得太勉強,自覺無趣,坐回欄杆上,承認道:「我問了。而且那時才發現,自己其實一直對你們的命運這樣耿耿於懷,甚至包括胤禟……我替你們不值。」

    「我原來不信命的,如果有,也是我們兄弟的,不應該打擾你的幸福。」

    胤祥很嚴肅,微微俯身看著我,他的臉龐,一半輪廓映著月光,另一半藏在陰影里,俊朗得像拉斐爾油畫裡的人物:「今兒是我的錯,以後不會再提……你為什麼事兒特地找我呢?」

    「嗯……我知道,朝中剛剛才經歷了一場大變,皇上又病了,所有的事情都壓在你身上,忙得不可開交,偏偏在這種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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