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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年皇貴妃姐姐!你那是思念心切,又睡迷糊了,一個夢而已,哪能當真?」不知道為什麼,她陷入回憶時空洞的訴說,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回來的,我連忙打斷她,卻還要強做笑顏,一再否認:「不信,等你病好了,把你姐姐接回來相聚就是!」
「呵……或許是南邊兒的信還沒傳過來,總要幾天路程的,但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我就是知道,姐姐已經去了,她是在那邊兒喚我呢……」
她突然緊緊拉住我的手:「我姐姐身子一向壯健,沒有疾病,又是個好強的性子,決不會自尋短見,她突然就去了,定是死於非命!」
被她疑問目光的盯著,特別是最後這句話透著悽厲,害得我那隻被她拉著的手心裡濕漉漉的冒了一手汗。
再多掩飾也毫無意義了,她拉著我的手不肯放,我坐到她床沿,拿汗巾替她抹抹額前的汗,突然笑一笑,對她說:
「外頭下雪了,方才來翊坤宮之前,我站在乾清宮後面玉階上看下雪,望得眼睛酸痛,也望不到紫禁城的盡頭,那紅牆綿延的盡處……」
她聽著,漸漸放鬆了些,我心裡也靜下來,向她一笑: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一生一世如此曲折漫長,卻只是這樣盲目的一場輪迴,走在今天,看不見明天……或許明天,腳下就是懸崖了,今天這一步,卻仍然會踏出去。」
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仿佛能聽見雪片落在殿頂琉璃瓦上的動靜,我自言自語般繼續說著:
「你知道嗎?天下都知道咱們皇上自幼信佛,但我看,他卻是個最不能『悟』的,他不敢相信還有輪迴,他總是急著要去做很多事情,他總是怕一切都來不及,卻來不及停下來看一看、等一等……」
「年家二十年前興於皇上的恩典,二十年後敗於皇上的恩典,或許正如一朵花兒,春天開了,秋天敗了,這個『果』,原來是有因的……」年妃又一次捏緊了我的手,很輕很慢的說著,忽的嫣然一笑,無端百媚橫生:
「妹妹這樣有慧根,你竟告訴我,既然都是夢幻泡影,我們為何要來世上,白白走這一趟?」
我無語,她的笑卻漸漸斂了,雙眼微微閡上,像是耗盡了力氣,要躺著好好眯一會兒。
李嬤嬤卻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支香來點上,抖抖的伸到年妃鼻下,只見那柱青煙筆直上升,沒有絲毫波動。
看了那煙柱許久,我才想起要把手從她尚溫熱的手中取出來。
把她的手輕輕放好,站起來凝視她又迅速枯槁下去的容顏,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座寒冷徹骨的宮殿,身後傳來稀稀拉拉幾個人的哭聲。
沒有要轎子,懶得理睬高喜兒的大驚小怪,跌跌撞撞走回乾清宮,胤禛站在玉階的頂端等著我,映在雪中的身影分外孤拔。
登上最後一級台階,胤禛從厚厚的斗篷下伸出雙臂,擁我入懷。
他的胸膛是溫暖的。我閉上眼,把臉貼近,聽他心臟有力的搏動聲音,放心的舒出一口氣。
了 劫(上)
總第四十八章
年妃薨逝,以皇貴妃禮隆重葬於皇陵,上諭稱其「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不到年底,其父年暇齡也在家中病死。
死了一位妃子,在宮裡自然是一件大事,但對外面來說,除了因為聯想上年家曾經的盛極一時,成為街頭巷尾茶餘飯後諸多猜測、感嘆的話題之外,這件事很快就沒入過往時光的煙塵,成為歷史。人們更關心的,是現在。
雍正三年年底,年妃死後不久,年羹堯案所有涉案人均已受刑,完結了此案。
「託孤」重臣,為皇帝登基立下汗馬功勞的「舅舅」隆科多被以小事懲罰降職。
簡親王雅爾江阿因「人甚卑鄙,終日沉醉,將朕所交事件漫不經心。專懼允禩、蘇努等悖逆之徒」,被革去親王。
已廢裕親王,「老庶人」保泰居然真的重病不起。
「十四爺」允禵因為「任大將軍時任意妄為,苦累兵丁,侵擾地方,軍需帑銀徇情糜費」,從貝勒降為貝子。
「九爺」允禟因為「攜銀數萬兩往西寧,買結人心,地方人等俱稱九王爺」,被革去貝子爵位。
「八爺」允禩因其手下杖殺一名護軍,「擅專生殺之權,甚屬悖亂,應將允禩革去親王,嚴行禁錮」。
……
要動手了!連宮裡作粗役的太監宮女都在私下交換著這四個字,大約全天下都已經在等著看看,皇帝會多麼徹底的清除「八爺黨」?究竟會不會對恨之入骨的幾個叔伯兄弟,下最後殺手?
無論如何,年總是要過的。又到除舊迎新時,皇帝許下的給聖祖康熙「倚廬守喪」三年期滿,皇后奉旨仍遷回了坤寧宮居住,皇帝大宴群臣、賞戲同樂。
但胤禛不喜歡聽戲。不但自己不喜歡,還最討厭王公大臣家中眷養戲子、收留科班、特別是從南方收羅能歌善舞的女孩子----偏偏這些都是京中富貴人家最喜歡的消遣。
所以正月初一,皇帝給朝中大臣賜晚筵並賞戲,連後宮女眷也都有份兒參與喜慶大禮,應該最是熱鬧的時候,李德全突然跑回養心殿全部更換過了器具、布置一新的東暖閣,對我說,皇帝覺得煩悶,要我去漱芳齋迎候,立刻隨駕去圓明園。
無緣無故的,為什麼「煩悶」?我立刻隨李德全乘上軟轎,穿過半個紫禁城,趕去漱芳齋。
雍正年間,後世知道得比較多的皇宮戲園----暢音閣還未修建,那應該是最喜歡熱鬧花樣的弘曆後來建的了,現在只在御花園西面的漱芳齋,有一座宮內最大的戲台,清皇室入主紫禁城以來,每逢萬壽節、聖壽節、中元節、除夕等重要節日,幾位皇帝、皇太后常在漱芳齋後殿看戲,並賜宴於王公大臣。
白天裡,祈福、祭天祭祖、朝賀都是官方禮儀,晚上的賜宴自然也是。后妃、皇子、公主、親王郡王貝勒及其家眷……滿滿一堂,顯得像個家宴的樣子,據說連被革了親王的胤禩,因為仍是至親宗室,也由八個粘竿處侍衛嚴密監視著被「請」了來,坐在眾兄弟間,以示「同樂」。得賞了位置參與聽戲的朝廷重臣們格外榮耀,台上戲子更是打點千般精神,拿出看家本事,滿台的西王母、老壽星、仙女仙童、海龍王、祥雲瑞獸,歌功頌德,齊賀聖主盛世……
好一副花團錦簇的人間富貴圖!
這滿堂或真或假的其樂融融,只因為他一個人的在場----他卻不耐煩要走……除非心裡有什麼事,立刻就想去做。站在漱芳齋南側一個大柱子後,我幾乎肯定的點頭沉吟著,等待胤禛。
進去通傳的李德全卻神色有些驚慌的跑出來了,皇帝不在那裡,其他人居然沒有一個說得清皇帝剛才的離場是去了哪兒。
怎麼可能?這樣場合,皇帝可是眾人目光的中心。
我把腳步略略移出陰影望過去,這裡坐的是後宮眾人。正中金龍桌圍的大膳桌自然是皇帝剛剛坐的,皇后和幾位阿哥坐在東邊兩桌,其他妃嬪和宮裡的公主都是兩人一桌,按位分高下,冊封先後,在靠後一些的東西兩邊,鵝黃帘子後面,依序列座。親貴王公和重臣坐在下方院中,眷屬誥命則坐在院子東西兩側的配殿……有什麼地方不對,好象少了些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