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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見她狀態還算穩定,我放下心來,心想就這麼拖著說說話,只要太醫來了,好歹也能維持下去,於是輕聲笑道:「姐姐你放心,我沒打算真的懲治他們,你問問我身邊的人就知道,我向來都是對他們說,每個人生來都是平等的,不管命好命歹,自己也要先把自己當個人待,才能做好事情。姐姐這麼善良的人,宮裡這些太監宮女,過去不知道得了多少恩典,沾了多少光,一有事兒卻都跑得不見人影兒?這算什麼?----並不因為他們是奴才。要說,這命中的事兒,誰敢說就是一定的?昨嫌紫蟒長,今日枷鎖扛,王公大臣一朝淪落,便為階下囚,街頭乞兒一朝得勢,便起居八座,開府建衙,這樣的人,姐姐你不是也都親眼見過了嗎?所以命中有定,想開了就好了,姐姐還這麼年輕,今後日子還長著呢……」
一朝幻滅、家族難保的達官貴人多了,而官居顯赫的李衛和坎兒,當年不正是揚州街頭的流浪乞兒?年貴妃果然似有所想,默默的看著紗帳頂出了一會兒神,才說:「妹妹,你不怪我去找你,給你添晦氣,這種時候兒還能來看看我……你是好人兒,怨不得皇上和十四爺都那麼疼你……」
十四爺?看來胤禵炮製的那一場「莫須有」的痴情還真讓她們印象深刻,我苦笑,難道我還能向她解釋那一切?罷了……
「妹妹,我自個的身子自個兒明白,沒多少日子了,你告訴我,我那姐姐,姐夫現在如何了?」
「哦……他們沒事!他們與年大人的案子一點關係也沒有,皇上只是斥責胡大人儘快彌補,那胡大人仍在江蘇織造任上,好好的做著官兒呢!看姐姐面色是個氣血虛弱的症候,開幾付方子,慢慢調養必定能好,何必說喪氣話呢?」
現在的確是沒事,但接下來會怎麼被胤禛收拾就很難說了,我只好又趕緊說起她的病症該如何養治來。唉,且先瞞過這一時……
「皇上駕到!」高喜兒的嗓子很遠就扯得高高的叫了一聲,滿屋子人立刻都不敢相信的驚呆了,年貴妃臉上現出茫然、惶恐混雜著驚喜的表情,我連忙給她掖掖錦被,笑道:「你瞧!我就說皇上不是薄情寡義的人,你就該放寬心,生病了也該早些讓皇上知道……」
皇帝親自帶了太醫來的,經過一番請脈問診,李嬤嬤親自跟著小太監去取了藥濃濃的熬出一碗來餵年貴妃喝了,滿宮室的太監宮女也不知道從哪兒都冒了出來。年貴妃見了胤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眼望著他不停的流淚,淚水串珠般無聲湧出,那目光淒婉萬端,讓我和胤禛在回去時沉默了一路。
「年氏服侍了朕二十年……晉『皇貴妃』吧。」
負手站在乾清宮錚亮可鑑的金磚地上緩緩嘆息了一刻,胤禛才這麼說著,走向早已迎候著的幾位大臣。
我斥責了高喜兒一直不報給我年貴妃的消息,並苦口婆心的「教育」他:禍福難料,我平時總對他們說的「人人平等」不是白說的,將相或乞丐都是凡人肉身,誰都指不定會有落難的時候,善待他人就是善待自己,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如此種種,高喜兒聽得雞啄米似的,果然時常幫我留心著年貴妃那邊的動靜,還替我送了幾次燕窩過去。但年貴妃已經病入膏肓,雖重新得到精心的診治和照料,但眼看寒冬已至,也未見有明顯的好轉。
這天下起了紛紛揚揚一場大雪,皇帝召來怡親王、莊親王、果郡王、張廷玉、新進的軍機處大臣鄂爾泰一起商議,剛剛被革退《聖祖仁皇帝實錄》總裁的「舅舅」隆科多該怎樣進一步處置,他們密議得十分投入,上午議過了中午賜宴,下午又接著開會。乾清宮獨踞高處,前後沒有園林樹木,雪中更顯峭寒敦肅,我獨自站在高高的重檐下發著渺小的呆:雍正三年已經數到頭了----「雍正十三年」這五個字,漸漸開始像一把懸在我心頭的劍,一夜夜向我逼近。
我對中國古代史記得不多,只有史料最多的漢、唐、清三大盛世中,能記得幾個數字,康熙因為做了史上最長的六十一年皇帝,很容易記住,他的孫子弘曆正好也做了六十年而退位,於是也就順便記得了康乾兩朝中間,還有一位雍正皇帝,在其父其子對比之下,只做了短短十三年皇帝,時間顯得尤其短促。
高喜兒拿來皮圍子給我套在手上,說了幾句話,我最初沒有留意,似的非聽的還在出神,過了一秒才猛的醒悟:「你剛才說什麼?」
「啊?……回主子話,就在前幾天,江蘇織造胡大人,因差使辦不下來,被皇上訓斥得緊了,大約又見年……羹堯死了,嚇破了膽,竟拉著自己的夫人,雙雙在江蘇織造府中,上吊自盡啦!」
「……你從哪裡聽來的?」
「咳!今兒宮裡都傳遍啦!年羹堯剛死,連兒子都一起砍了頭,年皇貴妃卻又晉了位,這位胡夫人偏又是年皇貴妃的姐姐,主子你想想,外頭還不知道說些什麼呢,今兒上書房收了好多摺子,都是講這個的,可皇上一早上就說了,任何事都不許打擾,所以那些摺子到現在還沒遞到皇上手上呢。」
「你說宮裡都傳遍了,那年貴妃……?」
「嘖……蘭舟她們多半也聽說了,只是肯定不能告訴年主子的,不然,那才真是催命呢……」
灰白的天,雪花扯絮似的直掉,怔了一會,我只能恨恨的對著漫天的雪問上一句:「世上竟有這樣庸蠢如豬、目光如豆、膽小如鼠的男人,連自己去死也要拉上妻子作陪?!」
趕到翊坤宮,得了通報的蘭舟迎出來,神情一看便知----這裡也聽說了。
「你主子知道了嗎?」不等她行禮,我先問道。
「回凌主子,我家主子這幾天攏共也只清醒了幾個時辰,哪裡還聽得到……」蘭舟行著禮,言語淒傷中還帶著茫然,並不再哭,仿佛已經絕望。
穿過闊而深的重重殿房,年妃卻睜著一雙目光清明的眼睛看著我們,倒把我嚇了一跳,回頭看看蘭舟,她也是一臉驚駭。
難道又要讓我見證一次該死的「迴光返照」?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年妃自己笑了:「不想竟是凌兒妹妹來送我這一程,可惜我們此生無緣早些相見……」
「……姐姐說的什麼話?瞧你,已經精神許多了嘛,再過些日子,就該起來好好過個年了。」
「妹妹你不必安慰了,我心裡清爽著呢,這個年,我竟趕不上了。求你告訴我,讓我走個明白:我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左右看看,其他人都無辜而吃驚的互相打量。
「什麼?你怎麼這麼想?南邊沒有什麼消息啊。」我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好先說起謊來。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和姐姐還是小時候的樣子,在家裡庭院玩兒,姐姐說,咱們姐妹命不好,不如不要嫁人了,一起去一個好地方,再也不用擔心受怕的,我大哥和侄兒都已經去了,父親不久也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