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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這究竟是怎麼啦?」我看著不對,示意高喜兒把人都趕了出去,他自己守在門口,又看看年貴妃身邊的宮女。

    「蘭舟不要緊,也是我娘家帶來的。」年貴妃擦擦眼圈,說:「我身邊攏共也就這麼兩個可靠人兒了。」

    看來她是有意只帶著自己的心腹,專程而來,我略微有了些猜想,專注的看著她。

    但她踟躇一陣,竟有些不知如何開口,見她遲遲不說話,李嬤嬤又了跪下來:「凌主子,宮裡宮外都知道,皇上身邊最說得上話的,就是您和十三爺了,現在還有個方先生,求主子給咱們家苦命的娘娘個信兒吧!年家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我嚇一大跳,幾乎要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

    早在雍正三年三月間,皇帝就公開諭責年羹堯,並調年羹堯為杭州將軍,揭開了處置年羹堯的第一步。現在年羹堯已經被降為一等精奇尼哈番,據說正在四處轉移財產,而皇帝對他的最後動手,看起來也已經一觸即發,年妃怎麼可能一點兒都不知道?

    話一說開,年貴妃反而鎮靜下來,坐直了,慢慢說道:「妹妹,不怕你笑話,還在年初的時候,青海大捷了,我那宮房裡人來人往,賀禮如山,有兩個月真是熱鬧得不堪,我父親封為一等公後,家裡也常有信兒來,家裡人也三天兩頭進得宮來說說話……可是三月一過,四月間,人就漸漸少了,說話也支支吾吾的,家裡人來了兩趟,只說皇上嫌我大哥在殿見時失禮,掃了皇上的面子,不讓他再帶兵,要讓他回中原來。我想著,哥哥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外帶兵久了,性子難免野些,回東邊來,不論大小做個官兒,也是為他好,不但保全令名,一家也得平安……」

    說到「平安」,眼淚不知不覺下來了,那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她自己還不知道,仍舊一心說著:

    「慢慢兒到了六月,我宮裡人就越發少了,原先就不認識的那些人,又一個都不來了,最怕人的是,家裡一點兒音信也沒了,去皇后那裡問,她也待理不理的,只說皇上說的,後宮妃嬪不要管外頭的事兒。我一個女人家,關在沒天日的宮裡頭,就是個睜眼瞎,白天黑夜的,著急也沒用,直到前幾天……」

    她抖抖的從衣袖裡拿出一張紙:「我姐姐從蘇州寄了信兒,虧得蘭舟機靈,又遞到我手裡來了。」

    站起來接過那張紙,短短數語,是個男子的手筆。大意是說家裡不好了,托人在南邊秘密見到年羹堯,年羹堯只勸他們學他分散財產,早做打算,於是就寫封信來問問做貴妃的妹妹,皇帝究竟意下如何?為什麼剛剛才天恩普降、聖眷隆重,一轉眼就變了天呢?

    「我不識字,還是李嬤嬤悄悄帶出去,給他家當家的認了,回來講給我聽的,真是半天裡一個霹靂,驚得人不知怎麼才好……她只說家裡不好了,又不說到底怎麼了,我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只能幹瞪眼,可憐家裡人還指望著我……」

    年貴妃硬撐著說完了話,已是泣不成聲,靠在李嬤嬤身上只是抽噎。

    看完了那張紙,我親手從柜子里翻出火摺子,正想劃燃,又停住了。

    「妹妹……」年貴妃呆呆的忘了哭泣,緊張的看著我。

    「這個倒不忙……」我自言自語,又坐下來:「貴妃姐姐,妹妹得先問一句:你自己現在是怎麼想的?」

    「我?我還能怎麼想?心裡一團亂麻似的,還是李嬤嬤和蘭舟有點主意,幫著發了幾天愁,想來想去,只好來求你……」

    「凌主子!」蘭舟看上去果然是個有分寸的女孩子,擦一擦鼻子,跪下來頭頭是道的說:「眼下既已經來求凌主子了,奴婢斗膽失禮替咱們主子說句話。奴婢想,看宮裡人對我家娘娘如今的情形,咱們年家恐怕壞大事了,先前聽說曹家、李家壞事、抄家,還跟看戲兒似的,如今只怕……只怕……奴婢有個想頭,也是這麼勸我家娘娘的:皇上不肯讓娘娘知道,也不讓外頭給消息,這是皇恩浩蕩,不然,外面家人奴才什麼的要不會辦事,不就連累了娘娘嗎?如今只請凌主子給個信兒,咱們娘娘天天焚香祝禱,也知道個說詞兒,不然,整天哭著,人都要慪壞了。」

    「你果然很機靈,能想到皇上是在護著貴妃娘娘這一層,就很不錯。」我被她們幾個一句搭一句的淒涼說得心裡直發慌,想像一下,自己族人剛剛還風光無限,突然就作鳥獸散,關的關、殺的殺,真叫人心都寒透了。喝一口酸酸涼涼的酸梅湯,先誇獎蘭舟,才能好整以暇的告訴年貴妃:

    「貴妃娘娘,你跟著皇上有二十年了,皇上是什麼性子,你應該比妹妹我更清楚,若是他鐵了心要下手的事兒,什麼都挽不回來。康熙爺當政的時候,江南村鎮,一柴一米幾錢幾厘銀子都一清二楚,咱們這位皇上,比康熙爺還要細緻十倍,廣東廣西哪家鄉紳和官員結親了,川貴偏遠地方哪家土司染指了多少斤銅礦,買通了哪幾個銅政,什麼時候給了多少金銀……更別說皇上眼皮子底下這點事了。依妹妹這點小見識,皇上既准了姐姐來園子和妹妹我散散心,心裡必定有主意了。姐姐要是信得過我,這就拿著這封信,直接求見皇上,事情,指不定還有能為之處。」

    「這……」她驚恐的瞪大了眼睛:「我也曾想過去求皇上,可是……可是,妹妹,攤上咱們這位爺……皇上要說待人,其實沒得說的,只要依著爺的規矩,聽爺的話,向來恩賞有加,什麼都不會虧待了咱們……可真要跟皇上說句話兒,就跟冰做的人兒似的,寒得什麼話都凍回去了,更別說掏心窩子,好好講講了……特別是太后的事兒一出,滿宮裡人誰見了皇上不跟見了……十殿閻羅似的?」

    說到底,原來是怕他。不但怕,簡直畏之如虎。連她,連她們都覺得是胤禛害死了太后,並把胤禛當作六親不認的凶神惡煞。

    心裡突然不知是什麼滋味,可憐的年貴妃!可憐的胤禛!

    「不必說了,我替姐姐去問問就是。而且……」我止住她驚喜、感謝的起身,直接說:「妹妹眼下知道的,先告訴姐姐無妨……」

    這裡面緣故很多,我只揀要緊的一一說來:

    「四月,皇上調年羹堯為杭州將軍。六月,年羹堯之子年富、年興因『隨處為伊父探聽音信,且怨憤見於顏色』,被革職,交與其祖年遐齡,年羹堯則從起程赴杭州上任,據說故作『困苦怨望之狀』,將產業、資財分散各處藏匿,皇上命各省督撫等嚴查,出首者免罪,隱漏者照逆黨例正法,未能查出之督撫一併從重治罪。又列年羹堯任用私人,舉劾不公,從前題奏西藏、青海軍功、議敘文武官員多冒濫不實,擅作威福等……先後降年羹堯為閒散章京,最後撤去一切官職,降為庶人。」

    年貴妃目光僵直的看著我,但我嘆一口氣,還是得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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