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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拿去吧,兩位先生在此為證,這銀子是我的,私下交給你,不入官登記,所以,想怎麼用都歸你。不過我的意見呢,先賑濟災民……不!記得先贖回你和翠兒在當鋪里的所有東西,還有,千萬記得,給翠兒多打幾件象樣的衣服首飾,在你府里這麼幾天,瞧她那套頭面首飾還是康熙五十年時在雍親王府戴的,哪像個誥命夫人?她從小就跟著你不容易,別委屈了她……」

    李衛的臉都紅透了,鄔先生在身後輕輕笑了笑。

    「咳……那個,先賑濟災民,剩下的籌軍糧。和你平日裡做的一樣,送到西北,皇上讓你來這天下糧倉之地不就是為此嗎?」我連忙收回話題。

    李衛剛緩過氣,吶吶點頭答應,方苞又笑道:「李大人,當初一咬牙當了朝珠,如今賺了夠本,這樣筵席,多少都請得了吧?」

    一向口舌伶俐的李衛也不說話了,只剩下小心翼翼捧著銀票傻笑的份兒。

    北上的路途快得出奇,只用兩天就穿過山東境內,進入直隸,方先生中途要求下車查看了兩次黃河秋汛災情,而我甚至沒有再往外張望過一眼。

    手裡拿著兩張紙,忍不住反覆打開來看,每次打開後卻又後悔把它揉皺、摺壞了。

    那天清晨分別時,我絮絮囑咐了李衛好一陣子,因為眾目睽睽,我不能說,讓鄔先生等我明年再來看他,只好對李衛說,因為日子太短,物色不到好的書童和丫鬟服侍先生,就不要再放先生到處去雲遊了,先留在他府里一、兩年,方便照顧,也可以幫他出出主意替皇帝辦事。

    而鄔先生總算把反覆斟酌過的方子遞給了我。見先生的第一天,我就把特地謄抄的厚厚一摞胤祥的醫案包括藥方交給了他,而他大半個月反覆研究琢磨,才得出了這麼兩頁紙的方子,還有一句話:

    「藥是醫身的,卻不醫心。樂天知命這四個字,最是難得,十三爺,甚至其他各位『爺』們,哪個不是如此?還有皇上……凌兒,你若能時常讓皇上放心一笑,酣然一眠,何須靈丹妙藥?」

    樂天知命?可這就是他們的命。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嗎?又攤開那張紙,深深淺淺的摺痕,折的仿佛是我這顆悽然問天的心。

    「主子!主子!皇上御駕在豐臺大營,等著接您和方先生呢!」高喜兒樂得顛顛的,騎馬來回報信兒去了。

    ……

    「皇上……奴才方苞,謹報以此老邁殘軀,無顏忝受聖祖爺與皇上天恩哪!」

    方苞感動得老淚縱橫,被人踉踉蹌蹌的扶了出去。

    李德全和高喜兒剛默契的交換了一個目光,還沒來得及迴避出去,胤禛已經伸手攬我入懷。

    「皇上,我……」

    「不必說了,朕都已知道,你做得很好,但是朕已經決定,再也不讓你出去了----讓朕天天懸著心,要聽了你的消息才合得上眼。」

    「可是皇上,方先生雖然請來了,但是鄔先生他……」

    「無妨。這些日子,朕想得很明白,哪怕誰都不願來也沒什麼要緊----只要你還在我身邊。」

    鼻尖又開始發酸,伏在他胸前勉強嗔笑:「瞧皇上說的,好象凌兒此去是要逃跑似的。」

    胤禛沒有說話,只是把包圍著我的雙臂緊緊收攏。

    平生意

    中秋早過,夜裡涼意漸深,衾被輕軟溫暖,但紫禁城中的空氣似乎分外壓抑,大約因為那朱紅色的重重高牆?沉沉醒來,胤禛不在身邊,外面有燈光,那大約是夢中紅色感受的來源。

    披衣起身,輕輕繞過靠在牆邊瞌睡的兩個小太監,西暖閣外花廳里,李德全侍立角落,胤禛低著頭,盯著手上翻開的摺子,在燈下的陰影像一尊雕像。

    八月里,一年累積下來的重犯秋決,雍正元年照例大赦天下,勾決的主要是本年大案中的主犯,儈子手今年活計並不算多,饒是如此,人頭還是直到九月才砍完。其中科場舞弊案驚動天下,胤禛親自裁決,將主犯腰斬,並率百官觀刑以敬後效,主犯中就有府宰張廷玉的弟弟張廷璐,據說在行刑當時,人被攔腰鍘為兩截之後還未斷氣,上半身兀自在血泊中掙扎,民間甚至傳說,張廷璐的上半截身子以手沾血,在地上連寫「慘」字,一時場景可怖如阿鼻地獄。

    有幾名官員嚇得當場昏倒,一些原就有宿疾的官員嚇得犯病多日不能上朝,胤禛對這震懾效果很滿意,但回來後,就立刻下旨永遠廢除了「腰斬」這項酷刑,並且自那以後,這近十天裡,幾乎夜不成寐,或半夜驚醒,或四更早起,或叫來方苞夤夜長談……

    誰能想像,這個漸漸被外間傳為冷血惡魔的男人居然也會被某種慘景驚擾了心神?皇帝身邊的人心照不宣的猜到了這原因,只是沒有誰敢把這想法說出來。

    「這茶味兒不好,不要!」胤禛想什麼有些出神,仍低著頭,孩子似的抱怨道,順手把茶杯往旁邊一推,引得我忍不住低聲笑。

    「凌兒,怎麼又醒了?唉,吵你好幾夜了,明兒我去東暖閣睡。」他扔下手中折片走過來要拉我坐下。

    「皇上,這茶是臣妾向太醫要了安心寧神的花草茶,換著給皇上喝的,或許有用呢,多少嘗一點兒嘛。」托起茶杯,向他笑道,「方才瞧了瞧西洋懷表,這才四更不到,皇上就起來批摺子了,天下哪有這麼辛苦的差使?」

    「嗯!」胤禛就著我手上抿了一口茶,對我的話似乎大有感慨,「聖祖皇帝丟給朕這麼重一副擔子,民生錢糧,西北軍馬,大事小事,每天看完奏摺,簡直是苦刑,怪不得聖祖皇帝六次南巡----能丟開個半天去偷偷閒也成奢望。」

    「皇上知道就好,難道忘了鄔先生說的話?」

    「開懷一笑,酣然一眠,那是何等福氣啊,朝廷正在興兵,朕省心的日子恐怕還遙遙無期……」

    見他立刻沉重起來,我問道:「裕親王、簡親王他們幾位,不是帶領郡王、貝勒們捐了幾十萬銀子嗎?李衛在南方調糧也很順手,朝廷軍機還不至無法轉圜吧?」

    「那倒不至於,但糧草只是後方保障,打勝仗,平定叛亂又是一篇大文章……西北戰場廣闊千里,年羹堯一人獨掌十萬兵馬,沒有得力的大將配合用兵,也難照顧周全,朝廷缺的是立刻就能打仗的人才,看看倒是滿滿一朝官員,真正國家有事的時候兒,誰為之前?」

    原來在愁這個。我早就猜想,胤禛和方苞時時密談,年羹堯的措置應該是一大話題,既深知年羹堯稟性,卻又不得不重用他為國出力,今後贏得戰爭,他的勢力也隨之坐大,功高震主,如何善後?若十四爺能與他和睦相與,盡心輔佐,則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可惜現在囚禁中的胤禵,定和當年圈禁中的胤祥一樣,只是籠中困獸……

    不該走這個神,搖搖頭,有一個人立刻浮上腦海:

    「皇上,還有岳鍾麒岳將軍呢?凌兒曾親眼見其用兵,軍紀整肅,進退有據,那一次是夜裡行軍,又是匆忙趕路,遇到埋伏之後居然還能一鼓作氣擊散敵人,又知窮寇莫追,分得緩急輕重,驅散了伏兵就繼續趕往西寧聽從調派……我不懂軍事,但事後想起,也覺得在當時情景下,再也沒有岳將軍用兵更好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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