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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他轉頭看看果盒, 語氣突然異常溫柔:「為難衡臣了,累了這麼些年,如今還要稱病在家躲著……新進的荔枝和香瓜都不錯,李德全,你把這果盒送去張廷玉府上,傳朕的口諭,就說朝廷少不了他,會考弊案已經結了,用了朕賜的水果,還回軍機處把差使當起來罷。張廷璐嘛……」

    他站起來,一臉嫌惡:

    「腰斬。屆時百官隨朕前去觀刑。」

    說完,拂袖而去,留下滿屋子頭也抬不起來的官員伏地顫慄。

    回到後殿,胤祥已經等在檐下蔭涼處,一見皇帝過來,立刻打打馬蹄袖要跪下, 胤禛順手拽住他的手臂,拉他進殿:「裡頭有冰,你偏在大太陽下站規矩做什麼?再有一次,朕饒不了這些沒長眼的奴才。」

    胤祥笑:「皇上還在熬著,臣弟怎能先歇著?不怪他們。」

    胤禛是個事事講規矩、有約束的人,不但大小事情上愛面子、有極強的控制力,在打扮穿著上也一向講究,大熱的天也不肯隨便,所以他身邊的人,從皇室王公到太監宮女,個不得不衣裝整齊,領子袖口捂得蒸籠似的。胤祥更是深知這一點,整整齊齊的穿一身親王服色,外頭套上白褂子孝服,一層層裹得跟粽子差不多,帽沿往外沁著汗珠。

    冰果盒一次都會攢上好幾個備用,我見胤禛忙著在問 「方苞可啟程了,鄔先生可有消息了」,便自作主張取過一個來,雙手奉到胤祥座前,胤祥作惶恐狀,起身要辭,胤禛揮揮手,三人相視一笑,胤祥才坐下道:「方先生還是不肯回京,安徽巡撫派了大車天天候在方先生後頭跟著,他偶爾到書院講學,平日都在家中閉門著書,只推自己前幾年在聖祖爺身邊熬得燈盡油枯,不堪其用了。鄔先生嘛,李衛有密折進呈,今兒才送到臣弟手上的……」

    胤祥捧出密匣呈上,這個小盒子打制精密,邊角包裹著鋥亮的的黃銅皮,打著黑鐵鉚釘,它的鎖具這個時代精密複雜得很罕有,鑰匙都只有兩把,皇帝和有密折權的大臣各執一枚……打量著這個專制統治下有效的極權工具,我突然覺得好笑。

    他們都偏執於權力,權力的表現無非在於控制,但一個人,區區肉身,到底能控制多少去?秦皇漢武、成吉思汗,自以為控制了極大權力的人,其實已經被權力控制,他們最後甚至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錙銖算計著權力就是他們的滿足感來源?但我卻想不起胤禛曾幾何時為權力而快樂過……

    胤祥見我微笑,才想起什麼似的,問道:「皇上,聽阿依朵說……」

    胤禛見他看我,也一臉嗔怒的看看我,兇巴巴的說:

    「笑話!方先生和鄔先生沒招來,倒把她放出去貪玩了,還嫌朕操心的不夠嗎?」

    胤祥低頭做個鬼臉,我只是一笑----雖然從未試驗過,但我猜,說服胤禛應該不是太難。

    夏天日長夜短,宮門下鑰時分,天色尚未黑透,宮苑中樹梢輕輕點頭,有了涼風。我吩咐把窗戶都開了透透氣,只著輕羅小衣,執紈扇,在前後殿之間的不大的綠地中尋找一點兒清涼。

    四下靜得一點蟲鳴聲也無,站在溶溶月色中發了一會呆,想到這裡面的緣故,又獨自發笑起來:還在康熙末年,胤禛管著內務府時,認為蟲鳴吵鬧,於是設立了一個叫「粘竿處」的衙門,把宮中、暢春園等地的鳴蟬、蟋蟀等叫得讓他煩躁的蟲子都粘掉抓走,用做捕蟲的粘竿就成了這個部門的名稱。連蟲子都要趕盡殺絕,果然是個專制、霸道、小心眼的傢伙……

    有人好象在笑我,角門處假山石的陰影下,我想著的人正看著我笑:「朕瞧你半天了,想什麼心事呢?」

    「在想你呢。」也不行禮了,只瞧著他笑,「皇上怎麼就回來了?不是該去皇后宮裡的嗎?」

    「還有許多摺子沒看呢……」胤禛不太願說這個話題,走過來握著我的手,「你倒賢惠起來了?」

    「不,我一點兒也不賢惠,我就是個『妒婦』。」佯怒把嘴一噘,「黯然」低頭道:「可誰叫你是皇帝呢,朝廷在西疆如此倚重年將軍,皇上理應對年妃姐姐多加榮寵。這半年瞧皇上操心勞神的,人都瘦了一圈兒……」

    靠在他肩上,手指在他胸前無聊的畫圈,享受讓他無語的一刻。今晚皇帝本來是去年妃宮裡賜筵的,但年妃又揣度著把皇上送到了皇后宮裡,皇帝只好叫了一眾后妃賜以家筵----這些都是高喜兒探聽來的。其實我對高喜兒的性格完全不能理解,但他就是我想像中宮廷生活必需的那種「奴才」,擅鑽營、包打聽,我想不到或不屑於去關注的小心思,他都有。原本還想把容珍要回來的,但她受刑後再次被調派時,懾於皇帝天威,沒有一個宮房敢要她,敬事房只好將她打發到宮外的莊子上配人了,那時我正在圓明園,回宮想起這事再打聽時,已經來不及了,讓我惋惜很久。

    西北戰事起,皇帝開始偶爾去年妃宮中,平時也經常有賞賜,但年妃原來與她哥哥飛揚跋扈的性格完全不同,在宮裡很有「柔淑」的名聲,賞物都分給了其他妃嬪,皇帝去她宮中,三次倒有兩次被她推給了皇后,兩次中又有一次被皇后「分配」給了其他妃嬪----從高喜兒那裡聽說這情景時,我駭笑良久,一個皇帝對於他的妃嬪來說,到底是什麼東西?居然可以互相謙讓、平均分配!只是這又讓我發現自己有多麼不適合後宮生活,不由得嘆息了。

    雖然心理上早已有過足夠的準備,但身體上的反感很難徹底消除,每次皇帝從她們那裡回來後的幾天,我雖竭力克制,還是不願讓他靠近我,看著他無辜的嘆息,我又覺得不安不忍,這也是這個夏天分外讓人覺得悶,讓我想念江南的原因。

    「皇上,現在圓明園是什麼樣子?湖面的風清清涼涼拂過小樓,山谷里會不會有很多螢火蟲?還有一定可以看見漫天星斗,我最喜歡的,就像……那個晚上一樣亮的銀河……」

    胤禛呼吸急促起來,猛的抱起我向殿中走去……暑熱地氣尚未完全消散,兩個人都昏昏的糾纏了對方一身汗,再靜下來時,只隱隱聽外間巡更太監拖長了嗓子叫「下錢糧了,燈火小心」的聲音。

    伏在他胸膛,自言自語般低聲念叨:「現在江南是什麼樣子了?揚州瘦西湖菏葉碧連天,八月有錢塘大潮、金陵廟會……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

    胤禛笑,胸膛起伏:「你這個纏人的小妖精,還想著去江南遊山玩水?等朕閒下來帶你去,現在,就算你藉口去幫朕請鄔先生也不行!」

    「怎麼皇上果真當凌兒是貪玩嗎?若非與胤禛攜手同游,再美的地方也沒了顏色。只是這幾個月聽下來,真為皇上難過,滿殿補服輝煌,都是些什麼人啊……」

    「唔?說說,你看到、聽到他們都是些什麼樣人?」

    「那還用說?個個都是人精兒,心術厲害、目中無人的,什麼欲擒故縱、羊頭狗肉、聲東擊西、欺上瞞下、借刀殺人、落井下石、 兩面三刀、偷梁換柱、過河拆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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