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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阿依朵,你知道嗎?紫禁城裡女人的死法,喜歡懸樑和投井,得享天年的,多鬱郁死在冷宮,所以宮裡的太監宮女甚至后妃都個不外傳的習慣:晚上絕不在宮中四處亂走,就是白日裡,也絕不一個人去井邊打水。」

    「連冤鬼你都可憐?管她們呢,反正皇室女人多,兒子也多,這樣才能……」阿依朵嘿嘿一笑,左右看看----我們談話時只讓宮人遠遠跟著,「這樣,才有怎麼窩裡鬥都殺不完的皇室血脈。」

    一愣,看著她頗有嘲弄意味的褐色眼眸,不禁笑了:「阿依朵,你也如此刻薄起來,他們兄弟焦頭爛額一輩子,就讓你這麼一句話……」小太監拉過幾匹馬兒來,阿依朵立刻愛不釋手的撫摩著那隻赤色良駒,我又忍不住關心起她的將來:「你也該為自己早做打算了,裕親王若有事,你嫁到京城日子短,我猜皇上也不會連累到你,你會回草原去嗎?」

    「呵呵,有你呢,怕什麼?只要你求皇上把這匹馬兒賞給我就夠了,騎著它,哪裡去不得?」她哈哈一笑,迫不及待的翻身上馬,一溜煙跑遠了。

    走了皇帝,整個園子都清淨下來,但阿依朵是閒不住的,除了多吉,沒一個侍衛敢跟她練武或比箭術,她閒得無聊,只好挨個馴那些新進的馬兒,折騰得園子一角人仰馬翻。有她的鬧對比我住所的靜,怪不得宮女們總以為我寂寞----每當我讀書寫字,安靜個半天,悠然自得時,她們就變著方兒的給我找消遣。

    看了無數衣料,置了一堆新裝,高喜兒又張羅了風箏、毽子、空竹……各色小玩意兒,見他手巧,我也畫起各種新花樣要他做了風箏來放,風箏這個小東西做起來是很考手藝的,高喜兒自討苦吃----我和阿依朵花樣層出不窮,小人魚、大灰狼,什麼奇形怪狀的東西都有,虧得他天天熬夜絞盡腦汁居然都做了出來,連我也樂得每天拉著風箏在園中跑。

    阿依朵很喜歡這個新玩意,卻沒耐心放,於是發明了騎馬放風箏的絕技,滿園子就見她騎著馬拽著風箏亂跑,不知道扯壞了多少風箏,連侍衛都笑得捂著肚子直跌腳。胤禛每天都有消息回來:四月初二日已行大禮,預計初六返京,這一去還不到半月的時間就能回來,相比過去動輒幾年的分離,我還真沒有多少相思之意,這麼嘻嘻哈哈玩鬧著,日子很容易就過去了。

    四月上旬,地氣真正熱起來,人只需穿著輕薄春衫,湖畔也撐起一把把小傘似的荷葉,暖暖的氣流送著風箏,我和幾個宮人在碧綠的草地上拉著線,卻只顧看著阿依朵發笑。

    春季是馬兒發情的季節,新進的這批馬兒雖馬齒尚幼,也日漸煩躁,越來越不好駕馭,偏偏阿依朵又看不上別的馬,於是乾脆丟了風箏,和不聽使喚的馬兒較起勁來。

    眾人正看著她笑成一片,如意悄悄拉拉我的衣袖,回身一看,胤禛穿著家常寶藍府綢長衫,只在腰間繫著明黃蟠龍玉圍,也不戴帽子,沒有從正門方向過橋,而是從西邊樹林往這邊走來。他身後只跟著李德全和幾名一等帶刀侍衛,個個神色謹慎,以至於路都走得縮手縮腳,胤禛神色陰沉,頗有倦意,雙眉緊鎖看著地面在想什麼,一副不勝其煩、隨時會發怒的樣子。

    可憐的胤禛!明媚的春光他看不見,滿園的歡笑他聽不見,卻深鎖著愁眉。

    「皇上!」我歡歡喜喜叫了一聲,小心翼翼瞧著胤禛的李德全和侍衛們都被嚇了一跳。

    胤禛這才抬起頭,四顧茫然。

    「皇上你看!我的大閘蟹飛得最高!」一直在笑,還不及收斂笑意,就拉了線迎著他跑過去,胤禛幾乎是本能的往前趕上兩步,伸手扶住我,疑惑的嘟噥:「大閘蟹?」

    他抬頭往天空看了看,又低頭呆了一秒。再抬頭看了看,又左右打量了一下手裡還抓著風箏線就慌忙跪了一地的宮人,突然「撲哧」一笑:「大閘蟹!凌兒!你往天上放螃蟹?哈哈……」

    「哎喲!皇上笑了!」李德全伸手抹了把額頭,也笑逐顏開。

    「哈哈……愣著幹什麼?還不去幫幫裕親王福晉?」胤禛指指抱在正瘋跳的馬脖子上,欲下不能的阿依朵,看看,又忍不住笑。

    「怎麼?李德全,皇上很久沒笑了嗎?」我問。

    胤禛拂去我鬢邊髮絲,低聲道:「朕不笑無妨,只要朕的凌兒笑了,什麼都值得。」

    春意融融,他的氣息就近在耳邊,眾目睽睽之下,我覺得自己的臉迅速被溫暖的陽光炙烤,滾燙得像要冒煙。

    侍衛們瞠目結舌,特別是那個當年親自隨康熙去雍親王府目睹我被賜死的德楞泰----又像是被驚呆了,又像是在拼命憋住笑,最後眼觀鼻,鼻觀心,嚴肅的一揮手,帶領眾人前去「解救」阿依朵了。

    「朕記得十三弟和十七弟說這批滇馬還有待馴化,暫不能騎用,裕親王福晉倒是藝高人膽大……李德全,朕先不回宮了,要在園子裡好生歇歇,去傳旨叫上書房大臣,把這些日子的條陳都帶著,下午來園子見朕,其他人都不用見了,明兒在……乾清宮,叫大起。」

    「喳!請旨,十三爺……」

    「朕剛吩咐他回府靜養,自然不要再勞動他----叫太醫院安設輪班兒太醫去怡親王府,給朕看好了,每天兩次報呈,一應藥材都從御藥方取用。」

    李德全磕頭走了,馬兒被侍衛們制服,兀自不服氣的仰天怒嘶,馴馬太監忙著安撫它,阿依朵也過來磕頭,被胤禛止住了:「裕親王福晉辛苦啊,呵呵……這些日子有勞裕親王福晉了,朕今日乏了,改天再和凌兒商量賞些什麼,著人送去裕親王府----貴府上管家已帶著家人在園子外頭接人了……」

    阿依朵也帶著自己的家人隨侍行禮辭去,我才問道:「皇上這才剛到京城,還未回宮?十三爺病得不好麼?讓皇上愁成這樣?太醫怎麼說?」

    皇帝的出現,讓四周輕鬆的氣氛一掃而光,宮人們忙著收起東西,端熱茶拿毛巾前來伺候,馬兒也被拉走,胤禛重又垮下臉來,依然情緒低落:

    「太醫說無大礙,四月陽火上升,易發咳喘,不宜勞累,十三弟只需靜養……煩心事兒多著呢,朕竟不想回宮了,來,凌兒,把你的螃蟹放了,替十三弟去去病根兒……」

    割斷手中線,看著張牙舞爪的螃蟹飄遠了,與胤禛攜手回到湖邊小樓,李德全也回來了,在胤禛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胤禛笑道:「哦,到了?什麼時候?」

    「回皇上,昨兒晚上到的,因皇上尚未回京……」

    「行了,呈上來吧,朕也瞧瞧。」

    「喳!」李德全轉身出去,少時親自捧了一個木盒子進來,那盒子是原木打制,十分粗糙,李德全拿了張塊絹把它包起來才雙手呈上,一張老臉的皺紋都笑成花兒似的:「喲,老奴當差幾十年了,還沒見過這稀罕物兒呢……托凌主子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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