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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胤祥迴避著我的目光,趁機翻身上馬,騎著一團紅雲迅速飛走。
「你們兩個要是連我也比不過,就誰也別去丟人現眼了,哈哈……」阿依朵也飛快的縱馬而去,「放肆」的笑聲隨風四散。
「餵!你們!」
我急得一跺腳,連忙騎上一匹離我最近的青花驄,打馬苦追。
回京之後,從沒有過這樣的愉悅,回京之前……就更不可能了。抬頭看藍天清澈蔭涼,俯首見凡花含苞而有情,仿佛窮盡半生掙扎苦熬,不過換來這短短數年、半時輕快,值或不值?但已經沒時間去思想感慨,因為哪怕這一點點快樂光陰,不及時享受,也很快就會溜走了。
馬術上誰能勝過阿依朵?在草原上早已見慣不怪了,她就像生在馬背上似的,騰挪縱躍靈活得像變戲法,速度、花樣都無人能及,胤祥兄弟兩個最後很有默契的不再和她比試,而是在一旁為她吹起口哨來。
玩得興起,午膳時間已過,他們兄弟還不肯走,一定要再比箭術,傳過簡單的午膳,湖邊空地上已準備好十根木樁,每兩根之間相距二十步,都有一人高,上端緊緊裹扎著稻草,這是馬場都有的簡單箭靶。
胤祥兄弟兩個和阿依朵各自的箭梢分別以藍、白、紅漆做了標記,每人二十支,驅馬一百步的距離拉起紅繩,繩外可自由跑動,誰的箭中靶多就為勝,且可以箭打箭。
聽說有這樣的比試,誰不湊熱鬧?園內有事沒事的人都跑了來看,雜役老太監和宮女老媽子偷偷躲在院子裡張望,馬廄的太監們在山丘上找高處,侍衛小廝們更是紛紛為自家主人忙前忙後磨箭牽馬。
但他們三個的準備工作卻出奇的一致,就是把我往遠處趕:「刀箭無眼,打箭時若偏了出來會傷到人,你去那邊兒看吧。」
最後,我只好帶著多吉站到湖心橋上,這裡背對他們,又是高處,視線正好全無阻擋。
慢慢跑動起來,他們先後射出了第一箭,三箭都穩穩紮在不同的靶上,贏來侍衛們轟然喝彩。
第二箭,第三箭……無一不中,他們看似信馬由韁,由馬蹄輕快小跑踏在湖邊草地上隨意來回,拈弓搭箭之前還不忘互相嘲笑,這才是滿洲貴族當年談笑間俘虜天下的豪傑遺風吧?
我漸漸看進去了,隨著他們的身形移動目不暇接,每一箭的射出都緊張得捏起拳頭,直到耳邊響起輕鬆的低語:「這不算什麼,小時候咱們兄弟誰沒這個準頭,聖祖爺要罰跪的,在眾人眼裡也抬不起頭來。要緊的是後頭,每張弓一次都需膂力,連發二十箭後,誰還能力道不減,才是好漢。」
靜靜聽完,才捨得移開目光,回眸間儘是湖光山色瀲灩,笑意也自然輕盈起來。
「皇上怎麼來了?還一點動靜都沒有,可是侍衛們失職?」
「十三弟和十七弟一來就忘記回宮,自然得來看看是什麼把朕這兩個弟弟都留住了,又碰上這麼一場好比試,當然不能壞了大家興致,贏了的,朕還有賞呢,呵呵……凌兒,你往這裡一站,朕才看出,這園子原來有這般景致……」
他的唇近得碰到我鬢角被風吹亂的髮絲,李德全總算見慣不怪了,理直氣壯的假裝看著那邊精彩的比賽。
比賽已近末聲,雖一時不能細數,但大致看去三人戰績持平,他們放慢了發箭的頻率,謹慎起來,連四周的人也看出了神,竟沒一個注意到皇帝的悄然到來。
「對了,十三爺和十七爺說他們要去西邊戰場?皇上可千萬別准啊,戈壁黃沙,十三爺的身體現在恐怕受不起……」我問道,眼睛卻時時關注著場上動靜。
「好箭!裕親王福晉在草原上的名聲絕非虛得啊……」允禮剛剛一箭中的,阿依朵的紅箭緊隨而至,差不多和允禮的白箭扎在一處,允禮大概已經力有不足,那支箭搖搖晃晃,被擠落在地,圍觀的眾人噓聲、喝彩聲頓時響成一片,胤禛也忍不住贊了一聲。
「朝中事務怎麼離得了他?就是十七弟,京畿防務也少不得的,隆科多兼了上書房大臣,又是九門提督,整天忙得腳不沾地,長此以往不是辦法……結黨餘孽未清,朝中多少官員可用?打仗是打糧草,與葛爾丹一戰才畢,如今國庫空虛,朕讓李衛去做江蘇巡撫,不就是為了在江南籌糧備戰麼?要用到十三弟的地方多了去了,比戰場也不差啊……」
允禮不服氣了,又連發兩箭,箭箭中的,阿依朵和胤祥也不慌不忙,無一落空,他們的箭匣眼看就要空了。
「不去就好,無論怎麼說,他去都不妥當。可憐十三爺總覺得自己是不受重視、被人遺棄的孩子,又浪費了之前十年的時光,他總是想證明自己……」
「唔?」胤禛仿佛在低頭看我,我卻無法移開目光。
只剩他的最後一箭了,連允禮和阿依朵都看著他。眾人屏息等待中,胤祥好整以暇搭箭拉弓,將胳膊與弓箭掄成一輪滿月,馬上側身,姿勢標準得像一尊騎士銅像,仿佛全身的每塊肌肉都在蘊勢等待----不遠處的幾個宮女咬著手指看得目光發直,很有意思,引得我分神多瞄了幾下。
破空而出,箭的去向是最擁擠的那個草垛,上面已有五支紅箭,二支白箭,三支藍箭,胤祥似乎是有意的。
箭羽在空氣中震動,尚錚然有餘音,已被紮成箭豬似的草垛應聲而散,二支紅箭、一支白箭飄落在地,剩下三支紅箭、一支白箭、四支藍箭,都是深深沒入木樁才得以存留。
胤祥隨意扔出單弓,昂然下馬,幾名隨侍伸手接過那弓,突然一人激動大呼:「弓裂了!弓裂了!」
最後那支箭豈止力貫千鈞?居然將角弓也震裂。
允禮搶過弓來細看一遍,仍不死心的打馬上前數起箭來,隨著眾人的跺腳、叫好、議論聲,我從胤祥拉弓就開始屏息的那口氣,才得以無限贊慕的長舒。
「何需上西疆戰場才能證明呢?難道,誰還敢說朕的十三弟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兒?」
深有同感,回首向胤禛認真的點頭,才發現他仍只低頭看著我,幽深的眼眸里捕捉不到一絲目光曾移動過的痕跡。
閒置多年的圓明園突然人氣高漲,每個來的人都不想走了。
我選中了一棟湖畔小樓住下,樓下有臨湖水榭,楊柳依依,這一片庭院最可喜的是沒有讓人壓抑的朱紅高牆,四處只有竹籬爬滿香草藤蔓以示隔斷,青蔥綠意伸手可得。
當天下午,胤禛乾脆吩咐將湖邊一處軒敞抱廈整理出來,把上書房大臣都叫到了圓明園來辦公議事。當夜,他也沒有回宮。
這幾天正好滿康熙的百日之期。國喪服孝,百日縞素,人人都不能戴有頂戴和喜色的帽子,還只能穿孝服,偏又是顏色慘澹的冬天,日子久了,只覺滿目荒夷,加以百日之內,不得剃髮,一個個毛髮蓬亂,特別是宮人們就那麼一件白孝衣,沒得替換漿洗,穿上那件灰暗破舊的白布褂子,不象個囚犯,也象個乞兒,看著好不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