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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今後?」

    「是啊,今後朕在前殿時,你就過來伺候筆墨,朕見人時,你就迴避到後面就是。朕知道你剛入宮不習慣,老是拉著裕親王福晉不放,裕親王府諾大的家業,裕親王福晉不用操心?再者,宮裡頭有些閒雜人等,朕一時還騰不出手來整治,把你一個人留著,朕還真不放心。」

    前面的話,聽得心裡暖暖的,後面的更要緊:養心殿毗鄰乾清宮,上書房也設在這裡,是天子居所、國家大政所出的機要地帶,特別是胤禛繼位以來,連京城都戒嚴了近一個月,這裡更是氣象森嚴,關防特緊,怎麼還會不放心?可想而知,這「閒雜人等」是出於宮內,那天胤禟的不速來訪肯定是一遭,還有看上去頗有城府的容珍之流宮人太監,不知道是否也有什麼蹊蹺……

    想起他的「皇九弟」「皇十四弟」,種種前因後果又蒼蠅似的在腦中嗡嗡亂轉,這些叫人最煩心的瑣事,越是描不清楚越是有殺傷力……

    想著,忽然退出他雙手環成的圈,重又跪下道:「皇上,在西寧時,十四貝子確實對臣妾照顧有加,特別是臣妾腳上的傷,十四貝子換藥包紮十分經心,臣妾對十四貝子感激萬分。只是,十四貝子和臣妾清清白白,此心,此心……」清朝女子為貞節表白,不是常常要發誓,甚至用死來證明嗎?原本就是一時之氣,說著更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表達下去。

    胤禛伸手拉起我,他的指尖冰涼,手掌溫暖。

    「凌兒,你這傻丫頭,朕問過你嗎?朕還不知道你?起來吧……」

    「可是皇上,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哈哈……」他乾脆笑了,「好了,凌兒,人為之言,苟亦無信?外面還傳言我是弒父篡位呢,難道也信得?」

    第一次聽他自己說起這個叫人心驚的傳言,態度卻如此輕鬆,抬頭看他,他正微微眯著眼睛注視我。

    「你就不必說了,老十四是什麼性子,我也很清楚,他這不過是惱了我,你是在代我受過,呵呵,像十三弟以前常說的,我現在也是『虱子多了不癢』,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背地裡把朕說得不堪著呢,你這點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有我呢。」

    「……真的嗎?可是,眾人謠言難禁,特別這話又出自十四貝子之口,叫人怎能不信?凌兒不算什麼,於皇上聲譽卻是極大的詆毀,皇上原本就為朝內外諸事煩心操勞,只怕這樣長久下去,皇上就算再疼凌兒,也難免不堪其煩……」

    「哦?那你說該怎麼辦呢?」

    「我也不知道……」說得自己也喪氣起來,發現胤禛也收了笑意,神情有些淡淡的思量之意,氣氛頓時有些微妙。

    「謠言起於哪裡,朕很清楚,遲早要治了這個根兒的,眼下卻還急不得。至於你,凌兒……朕說的話,什麼時候沒過準兒?告訴你不妨,你不在身邊,朕沒有一個時候兒放心得下,雖然不如親見,但也……」

    燈火搖曳,胤禛又露出那種比夜空還讓人看不透的目光,輕輕拉近我,雙手握著我的腰,語氣幽幽的道:「你在西寧,腳傷之時,老十四他每天都在傍晚去給你換藥,從不假手他人----自然是為著朕掛在你腳上那把小金鎖,他還算有點良心;他去看你,也是一時就走,從不過多停留;你嫌悶,他派了轎子讓你出去轉轉,向來都有一隊人馬遠遠在後頭跟著的,這個,連你自己還不知道吧?允禟給你送了廚子、大夫去,你一開始不高興,硬要把他們立即送回……還有,你把允禟送去的東西都分給了西寧的百姓,是不是對身邊的人說過一句,就算替他積點陰德?」

    ……夜很深了?有些寒意。養心殿裡里外外靜得只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兩個小人兒好象又要在我腦中吵架,要很努力才能把它們壓制下去,只想弄明白一件事情:如果在西寧那些漫長的等待日子裡,我知道胤禛的眼睛,或者說耳目,隨時都在我身邊看著我,留意著我的一舉一動,我會覺得安心、溫暖,還是……可怕?

    前一個我,是完全沉溺於愛情里的古代女子,而後一個我,是漸行漸遠的,民主、人權觀念早已深入潛意識的現代的我。

    那時的形勢多麼微妙?誰也不知道康熙會傳位給誰,派人去盯著胤禵,對他們兄弟來說是很自然的,連八、九不也那樣做了?胤禛的人只是順便看看我而已。但在那監視後面,到底有沒有一絲猜疑,是不是一種絕對的控制?

    ……

    胤禛輕輕搖搖我:「凌兒?所以朕說,讓你不要放在心上,就不要放在心上,朕只要你好,只要你在朕身邊,別的都不要去想。否則,就是辜負朕這番苦心,明白嗎?」

    我聽見自己在問:「對了,皇上……性音……坎兒他們去哪裡了?」 這話,原本非常非常不想出口的,但我此時竟沒有來得及控制自己。

    冷場的沉默。

    「凌兒……」胤禛的聲音變成他最可怕的一種:輕、淡、沒有表情:「性音,他不願再留在京城,正好朕有些事兒要李衛去辦,就讓他去幫著些李衛,李衛最近給朕的密折,說鄔先生要去雲遊,已經讓性音保護鄔先生去了,這一件,朕雖然一時也不能把他找出來見你,但李衛的摺子還在這裡,可以為朕作證;坎兒,他現在是大員,正二品的官兒,和李衛品級一樣,但他已經不叫周用誠了----他的名兒,還不是都是朕給的?換了個名字,朕把粘竿處交給他了。改日,他來的時候,朕可以安排他見你。」

    他一一細說,我心中在一萬遍的後悔:那些有什麼要緊?怎麼可以因此在我們之間點燃猜疑的危險火花?只要在這個可怕的世界,他能保護我,和我們的愛情!但心裡越急,人越是愣著說不出話來。

    「凌兒……朕真是難,這些話兒,就是十三弟,朕也沒對他說起過。粘竿處的差事,更是少有人知……外頭都說朕些什麼話兒,朕都不放在心上,朕,是什麼樣人,為什麼樣事,百年之後,自有江山、青史為證!難道你也認為朕是個殘忍險惡的人嗎?你怕朕了嗎?有些事,朕不得不為,你還不清楚我那些兄弟?就是現在,還在暗處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想瞧朕的好兒!不是這樣,朕怎樣撐到今天?怎麼保護你,保護十三弟?」

    他的拳頭越捏越緊,突然低聲喘不過氣的咳嗽起來,聲音嘶啞疲倦,平時幾乎沒有見過的白髮突然跳出幾根,映著燈光灼痛我的眼睛。

    「胤禛!」手足無措,慌張的抱緊他,輕撫他佝僂下來的背,只知道反覆叫他的名字,「胤禛……」

    李德全聽到咳嗽聲慌忙推開門進來,一見這情景又嚇得飛快縮回頭,關上門。

    咳嗽聲漸漸平息,第一次忍不住把他的頭攏到自己肩上,腦中突然異常清醒的為他想著一切:小時候學歷史,就知道在歷代皇朝制度的發展推動下,雍正成為了中國古代史上把封建專制推向最極端的皇帝,總結了前人種種最有效的手段制度,多管齊下:告密的密折制、剝奪上書房大臣、內閣大臣權力的軍機處,而現在由坎兒負責的粘竿處,不就是後期被朝野傳為堪比明朝東西廠、錦衣衛,眼線無處不在,殺人不眨眼的特務部門?這就是這樣一個時代,他生存和自我實現的競爭已經發展到必須徹底消滅每一個威脅;胤禛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的愛也如他的統治,強勢得讓人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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