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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我重新頹然躺好,望著牛皮大帳的帳頂,想到胤禵行事之果決,又想到他們那群兄弟的思慮謀略,胤禵想必不輸,否則如何做得成這大將軍王?眼下他一定早已為自己想好了策略,不知道會怎麼擺布我……越想越是驚怕。

    再也躺不住,翻身叫人,兩個女奴正好端著食物進來,多吉聽見我喚人,也一定要跟著擠進來,險些擠翻了屏風。我也不多說,直接叫多吉扶我去找大將軍王。

    出來才發現,一輪圓月已到中天,這裡的深秋,早晚風寒刺骨,兩個女奴知道爭不過多吉,一個沒言語拿了個大斗篷給我,一個先去找守在外面的士兵通傳了。原來中軍大帳就在這寢帳的正前方,大得可以容下數十人會議,前後都有門,隨著通傳的士兵來到中軍帳後門,我剛讓多吉把我放下來,胤禵已經迎了出來。

    「你怎麼出來了?當心這風吹病了。哎!不要用腳!你們去吧…」說著,他從多吉手中接過我,轉身把我放座椅上,揮手示意前後守衛士兵出門。

    「什麼時候兒醒的?吃過東西沒有?現在腳上可感覺好些了?那藥都是出征前皇阿瑪御賜,英吉利國進的貢品,用了就是刮骨療傷,也不知道痛的,剛才給你接骨,我怕你受不住那個痛,就略用了些兒,果然睡得香吧?飯菜都回鍋溫了好幾回……」

    我沒回答他,先打量著中軍帳:我坐的正北座椅上鋪著一整張白虎皮,顯然是主帥座椅,座後明黃龍紋袱幔蓋著一架兵器架子,再後面是一張簡單的雲石大插屏,屏後便是門,座椅前面地下兩旁整齊排著兩列椅子,正中間擺著一個大沙盤,上面模擬的山川上插著一個個紅色的小旗子,被正上方吊在帳頂的三盞油燈照的明晃晃的,讓人可以想像到剛才眾多將官圍繞在這燈下研究地形戰術的場景。

    「多謝大將軍王照顧,凌兒此番真是失禮了,請問大將軍王,即已診治,能否就送凌兒回京?」

    胤禵微微一愣,顯然沒想到我會如此直截了當,但轉瞬就笑了,說:「凌兒,我雖然不知你為何會突然出現在蒙古,又正好連夜誤闖了戰場,但你這傷卻整個兒要算我的錯,你的傷不好,我如何能推脫這干係?」

    見他果然在繞彎子,我不依不饒繼續自己的話題:「我這腿傷倒是小事,方才我見沿路將士也對我多有疑慮之色,若是因為凌兒這不潔不祥之身有傷大將軍王聲名,凌兒如何擔當得起?」

    「哦?好你個凌兒,還是這般伶牙利齒,這是在逼我說話了?有意思,哈哈……」胤禵笑畢,正色道:「我既帶得了這三十萬大軍,治軍沒個規矩能打什麼仗?我不讓說什麼,誰敢動一下舌頭?我不讓看什麼,誰敢動一下眼珠子?莫非你還疑我三十萬大軍,護不了你一個小女子?」

    我最怕的就是他這樣說,若是他要把我留著以備今後什麼用處,只要掩蓋我隨岳將軍來時的行蹤就行了,胤禛一則不能確切知道我的去向,二則就算知道了,也沒有辦法。如今他既說出來,顯然已經是在做此打算了,我從剛才換藥一事,已經不敢對他抱有僥倖心理,現在只好另想辦法,尋機會傳信給胤禛了。

    見我又不說話,他走到我面前,看似不經意的笑道:「我如今手握三十萬大軍,父皇年事已高,大清邊疆安危肩負於我一人,誰敢把我怎樣?凌兒你當年是不是說過想要西北望、射天狼?現在我就給你機會馳騁西疆,如何?」他那戲謔的表情只是掩飾,下面藏著什麼危險的東西,我一時愣了,眼前的人,還是我記憶中那個謹慎清峻的十四阿哥嗎?一句大俗話不禁脫口而出:「十四爺,你變了……」

    「哼……」他不滿的抬起我的下頜,「你好好看看清楚,我一直都沒有變,只是……」他眼裡的笑意消失了,「你從來沒有注意過我而已。」

    「還記得在八哥府上我曾告訴你的嗎?我和老十三並不相同……十年了,現在如何?」

    胤禵突然大步走到我身後,白虎皮鋪就的主帥座位後,一手擎起架子上被尊貴明黃色掩蓋著的寶劍,拿到沙盤上方,明亮的燈下,眯起眼睛,食指和中指抹過鑲滿了金玉珠寶的龍紋劍鞘,再對我說話時,語氣已經不再故做輕鬆的談笑。

    「老十三被高牆圈禁七年,我卻掌管兵部至今,手握三十萬大軍,封大將軍王,皇上親自送我出城,把穩固大清疆土的希望和重任交付與我!這就是我們的區別!」

    他以一種睥睨的姿態隨意指點著沙盤上起伏綿延的微縮山河,「八哥九哥放在軍中的眼線,我已收服,以為我不知道?他們真當我像老十三那樣只會武刀弄劍?他們不過虛長我些年齡而已……

    「凌兒,多年前在熱河,天寒地凍的雪夜裡,我曾聽見一個小女子說,身為皇阿哥,為愛新覺羅家的天下,沒有什麼委屈不能受,大丈夫,當以功業自立。雖然她是在對我的十三哥說話,一旁的我卻聽進去了!我胤禵文事武德絲毫不遜於他們,為何一定要依附於人?」

    的確有那樣一夜……第一次去熱河,第一次見到胤禵的雪夜,在眼前場景里回想起來,恍然如夢,他還記得……

    也許我的確從來沒有注意過他,原來他和胤禛真的很像……最初都隱伏於別人一黨,胤禛是太子黨的,他是八爺黨的,但是他們隱藏野心,讓別人去爭得兩敗俱傷,自己卻厚積薄發,這心機……而且,他還覺得自己在各位兄長的陰影下被壓抑得太久了。 處於這種情緒下的胤禵,除了要大展手腳施展軍事才華,還會怎麼樣? 我實在不敢確定,所以我更迫切的想離開。他敢把這樣的話說來讓我聽,只能說明他已經決定要把我控制起來,我幾乎不抱希望,但還是要問到他一個回答:「十四爺,無論如何,女子都不便留在軍中。當年凌兒年幼無知,十四爺曾好心回護,讓奴婢感佩至今,希望十四爺能像當年一樣,幫助凌兒……請送凌兒回京。」

    「回京?……」他像聽了什麼笑話,念念有詞負手轉手,緩緩幾步走到前帳門,望著外面夜色蒼茫的原野,良久。

    「這麼多年,四哥處心積慮……」下面的聽不清了,但他在笑什麼我不難想像,果然,他笑道:「我要說『問世間情為何物』,怕你笑我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四哥用心何深哪!只可惜,驚濤駭浪,偏難為兒女情長……」

    「你要回京,自然是回到四哥身邊。」那語氣,悠悠的、淡淡的低沉著,不等我回答,他轉身低頭,雖是疑問句,目光卻肯定直接的看進我雙眼。

    「若是,我捨不得呢?」

    「……我將帶大軍駐紮西寧直至叛亂平定,聽說節度使府邸仿造江南園林,造得也不比京官兒們的差----任誰也不忍心委屈了你,你放下心來,在西寧把傷養好再說……」

    胤禵果然很快就帶大軍回到西寧,他要在這裡統率南從川滇、北從蒙古調來的各路兵馬,大展手腳鎮守西疆。而我,雙腳無法行動,幾乎等於殘廢,枯守在青海節度使府邸,直想痛罵這些官兒,明明有開闊的西疆壯麗景色,偏要學京城生造出一個幽雅的深宅大院來,可不是沒事找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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