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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阿依朵聽了有一瞬間發愣,但是面子上下不來,只好冷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的,只可惜你那個皇阿瑪只想把你關起來----他都不認你這個兒子了,你還替他瞎嚷嚷什麼?這裡隨便給你一塊草原,不比受那個閒氣強?你想想你額娘是怎麼死的?」

    我阻攔不及,心中直叫苦,這話大大的不好,直戳了胤祥最不能碰的痛處,本來可以好好商量的事情頓時變成了火上澆油。果然,胤祥氣得渾身發抖,一拳頭擊向阿依朵座位旁邊一個京裡帶來的大青花半人高瓷瓶,瓷瓶應聲而碎,碎片濺了姐弟兩一身。

    衝突一起,守侯在屋外的阿都泰等人都被驚動了,連忙進門查看,兩個蒙古女奴連忙躡手躡腳上來要給胤祥包紮手,也被胤祥兩腳踹開。眾目睽睽之下,阿依朵有些下不來台,憤憤然拂袖而去。

    這場衝突直接導致了矛盾明朗化,我們本來希望假裝不知,悄悄離開的計劃就這麼泡湯了。眾人憂心忡忡,一改以往在草原上自由輕鬆的氣氛,都處處留心起來,只可惜阿都泰年輕、武世彪粗率,孫守一雖然沉穩細心,但也不是個大局之才,竟是一點主意沒有。策凌果然是只老狐狸,雖然心知肚明,卻也絲毫沒有表露出來,對我們也一如既往,只是我們的活動不再像以前那樣自由,走哪裡都有了策凌的衛隊跟著。阿依朵和胤祥跟兩個小孩子似的,再也不說話,見到了也是各自別開臉,只苦了我,在中間來回調和,希望能從阿依朵這裡找到轉機。

    牧草越來越枯黃,性音急得無計可施,於是我召集了眾人商議,想讓性音在冬季之前先回去傳遞消息,順便帶走碧奴和孫福來。我的理由是:眼下形勢停滯未明,且冬季到來之後,這裡的所有人都無法離開草原,大家都只有等明年開春才能有所作為,性音留在這裡也沒有用,回京城找胤禛和鄔先生研究了對策,開春帶著辦法再來才是正經。而帶走碧奴和孫福來,是因為考慮現在情形特殊,今後萬一有衝突發生,帶著婦孺既危險又難免拖累所有人,不如先讓她們母子安全轉移。

    在這次危機發生之後,我們多次在一起商議形勢,阿都泰、武世彪對我的話漸漸信服起來,胤祥更是沒什麼好說的,於是性音找到了最後一些還沒有離開的蒙古貨郎,帶著眼淚汪汪的碧奴和孫福來離開了。果然,只要我和胤祥還在,蒙古人並沒有留心到別的細節,他們順利的離開了。

    冬季剛剛到來,西藏的消息就傳來了,阿依朵也從來不向我隱瞞:準噶爾軍,其中就有策凌送去的三千騎兵,已經攻進了拉薩。此時統治西藏的也是蒙古王,稱作和碩特蒙古汗王,叫拉藏汗,阿拉布坦把他和他的蒙古家人、臣屬全部俘虜,很多還在戰亂中被殺死。

    「阿拉布坦太過分!殘暴貪婪,現在沒人能知道他想做什麼。」 阿依朵很坦白的說,「我已經在勸說台吉大人,春天就召回我們自己的軍隊。」

    「不論你們打算怎樣做,我和胤祥都得離開。」

    「可阿拉布坦居然占領了整個西藏,大可汗肯定會生氣,生氣就會出兵,那時如果朝廷對我們的態度不好,台吉大人肯定是不會放你們離開的。」

    「策凌壞心眼,是想留我們做人質,讓四阿哥為難。那你呢?你不是也想留我們嗎?」

    「我當然不是了!凌兒!我是真心的,你看,你這麼瘦弱,京城都是壞人,四阿哥又不能保護你,你又回去那裡,該怎麼辦?」 阿依朵一著急,漢語就生硬起來,我仿佛能透過她褐色的大眼睛直看到她腦子裡去。

    無論策凌、阿依朵、胤祥和我,各自都是什麼心思,在嚴寒的冬天又封凍一切時,都只能回到看似正常的,不停消磨時間的生活里,等待。

    康熙五十七年春,圖拉河上的冰才剛剛融化,一個轟動的消息就傳來了:二月里,康熙令侍衛色楞統率親兵,征剿西藏。色楞僅率領滿、漢、土司兵數千名向西藏疾進,在西藏的喀喇烏蘇河與準噶爾軍相遇,一戰之下,竟全軍覆沒。

    戰爭的消息不可抑止的在烏爾格傳播開來,策凌聽說朝廷軍隊大敗,竟也依然不動聲色,並不讓自己的騎兵撤軍,顯然是嘗到甜頭不肯撒手了。見此情形,阿依朵在我的勸說下有些動搖,連小王子成袞札布初也開始感受到氣氛的緊張,不再纏著我們問這問那。

    此時,南方的牧民擔心受到戰亂影響,紛紛北上,胤祥聽我轉述朝廷戰敗,已是天天坐立不安,又見這段時間有亂可趁,立刻讓所有人隨時做好離開的準備,打算找機會悄悄離開烏爾格。

    策凌對我們盯得很緊,眼看夏天到了,還沒有機會,胤祥想著朝廷下一步應當如何用兵,又是心癢難熬,又是煩躁不安,漸漸的連我都無法安撫他了。正著急間,風塵僕僕的性音趕到烏爾格,據他說,一路上牧民很多,巡邏的騎兵也多,我們應該立刻趁亂離開,胤禛的人就在東邊接應。接下來的幾天裡,大家正在有條不紊暗自準備,胤祥卻不依不饒的問性音,朝廷戰事如何,性音被問了幾次,扭不過鬆了口:「……現在撫遠大將軍王的大軍差不多都該進駐西寧了,不但欽封了大將軍王,皇上御駕還送了大軍出京,那場面……嘖嘖……現在京城裡說什麼的都有,王爺一頭還要全力調度大軍後方的糧草,熬得苦!天天咬著牙只是辦差,臉上就沒見過笑影兒……」

    胤祥哪裡還聽得下去,慢慢坐下來,直發愣:「大將軍王……」

    當晚胤祥就犯了病,咳喘了半夜。他這個症候除非受寒或過量飲酒,平時很少犯的,沒想到這溫暖的夏天也會突然犯病,又在這當口兒,急得眾人都圍著他著忙,策凌派了幾個蒙醫過來,調理了兩天,又按照鄔先生的一個方子服了藥,才慢慢好了些。

    這天傍晚,我正守在胤祥榻邊,聽外面不知哪裡傳來的馬頭琴聲看書,一直閉著眼象睡著的胤祥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凌兒!我們今晚就走!」

    「你不是正病著嗎?怎麼騎馬?」

    「我昨天就沒事了,今天是裝的,鄔先生的方子哪次不是喝三劑就靈?」

    「可是……」

    他狠狠捶了一下臥榻:「凌兒,再不走,我就要憋瘋了!就是死,我也要死在皇阿瑪腳下,找他問個清楚!」

    「你別著忙!我明白,我們這就走。但你得聽我的,可別誤了大事兒。」我握著胤祥的手,半懇求半命令的搖了搖,把他按回病榻,起身立刻一個一個去知會其他人。

    趁眾人開始各行其事,我把多吉叫到房裡,問他:「我馬上就要離開草原了,要去一個和你的家鄉、和草原都不一樣的地方,如果你捨不得離開,就留在這裡,或者回西藏……」

    多吉痛苦的扭著自己的耳朵,突然轟隆一聲坐到地上,抽抽搭搭的說:「主人不要我啦?」說著就要開哭,嚇得我連忙小聲向他解釋一陣,他什麼都認,只要繼續跟著我們,既如此,也隨他了。

    夜色漸深,我把藥都扔掉,佯怒打發兩個蒙醫回去取藥,阿都泰、武世彪等人敲昏了里外的女奴、衛兵,眾人一個接一個出了宮殿,因為都是牧民裝扮,在烏爾格城內倒不顯眼。只是多吉未免太招眼,只好蜷縮著藏在我們唯一的一輛馬車裡,我作男裝與胤祥騎馬走在最前面,看似不慌不忙,卻隨時擔心著身後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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