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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不錯,草原上的小鹿原本是用來比喻善良美麗的,但在這些日子裡,我已經了解到,人們同時也認為小鹿是呆笨、軟弱、好欺負的同義詞。對於這個諷刺,我只有無奈的笑笑,而胤祥的眼神卻立刻陰鬱了。大雪封凍千里,在這樣的蒙古高原深處,在這樣的季節,我們幾乎等於與世隔絕,沒有任何人能把遠在京城的消息傳到這裡來。

    終於有一次,當胤祥又悄悄站在雪地里久久望向白茫茫的東方時,阿依朵揚了揚高傲的嘴角,對我說:「你知道那麼多故事,一定知道漢人里有個傳說,說人天天望著,就會變做一種叫『望夫石』的東西,哈哈…」她肆無忌憚的爽朗大笑在乾燥的雪地里傳出去很遠,胤祥的背影卻一動也沒有動。

    冰雪皇后的故事經我添油加醋,拖拖拉拉,講了整整一個冬天。當雪地開始變得鬆軟,有些樹下已經能看見混著冰渣的泥土時,我還幾乎不敢相信。當茸茸綠草重新鋪滿了視野,我才恍惚的覺得自己在過去的半年裡是被裝在一個玻璃盒子裡,放進冰箱冷藏起來了。

    草原的春天終於重新降臨,小王子和阿依朵可以玩的地方多起來,便不再像以前那樣每天來找我們。整個草原和這個不大的草原城市都已經甦醒,只有我和胤祥兩個人,靜下來時仍像冬天一樣,枯坐在窗邊,望著烏爾格的護城河----清澈的圖拉河從城南的博格多山腳下自東向西緩緩流過。偶爾像兩個已經無語對坐了千年的雕像,交換一個彼此瞭然的目光,倒一杯醇酒入喉。有時,幾杯美酒下肚,我會昏昏然的想,就是古時那些出塞的詩人也未見描寫過這樣的景色,都如果鄔先生在,不知道能做出怎樣的好詩?

    「為『一江春水向西流』而乾杯!」我輕輕的說,胤祥呵呵傻笑起來。

    春天的到來,還帶來一些其他有意思的事情…策凌找來草原最好的母馬,想為踏雲「成親」。雖然在過去的半年裡,憑著草原人對馬的熟練馴養技術,策凌和阿拉巴圖已經與踏雲混熟,並把它養得膘肥體壯,可在這件事情上卻老是不配合,看著踏雲對那些「相親對象」不理不睬,急壞了策凌,笑壞了旁觀的眾人。於是我們決定帶著踏雲和一大群馬兒、牧羊犬,陪著策凌開始今年對草原的第一次巡視,讓它們在廣闊的自然環境中「自由戀愛」。

    出發之前,我叮囑碧奴收拾東西,她愣了一會,卻支吾起來,紅了臉。等我弄明白怎麼回事,才發現,脫去厚厚的冬衣,她的肚子已經微微隆起。不要說孫守一,連我也激動得結巴了半天,最後細細囑咐了孫守一留下來陪她,其他人遂又往各草原腹地而去。

    胤祥仍是玩起來就瘋上一陣,靜下來就一個人發呆,阿依朵不知道是想看我笑話還是出於真心,教我種種騎乘技巧,我也無所謂,更不怕嘲笑,盡力學起來。當踏雲終於與一匹和他同樣雪白神駿的母馬培養起來了感情,開始卿卿我我,難捨難分,我的馬術也自覺可以和胤祥他們並騎耍耍花樣了。

    自由,還有美景,只是回頭突然望見,薄暮下,粼粼水光邊,耳廝鬢磨的一對神駒,才覺心痛難抑。沒有你,這副畫再美,竟也只覺是幻影…「哈哈哈…怎麼樣?這一對真是連我都沒見過的絕配呀!不出幾年就能改進出草原上最好的戰馬,到時候博爾濟吉持氏的那個老傢伙就得來求我了…」

    策凌得意的大聲說笑,驚斷了我的傷感,憂鬱沉默的老阿拉巴圖拉起了馬頭琴,悠揚的琴聲中,他們告訴我:等夏天到了,摔跤大會就開始了,除了來比賽摔跤、馬術的勇士,四面八方的牧民、甚至回、滿、藏各族都會有人到烏爾格來,用自己帶來的東西交換各自需要的物品。

    「那時候就好玩了,有好多有意思的東西可買,說不定阿依朵還能在摔跤大會裡找到一位最厲害的勇士呢!」小王子童言無忌,對好玩、熱鬧的事情一律無比憧憬。

    「比武招親?」我脫口而出。

    「只可惜,諾大的草原,這麼幾年就是找不出一個箭術、武術、馬術都能贏她的『巴圖魯』。都25歲了,還招什麼親?阿依朵,我看你不如改成招徒弟算了……」一直沉默不語的胤祥慢吞吞的在旁邊插話,一開口就烏鴉嘴。我擔心的看看阿依朵,這可是最敏感的個人問題啊,驕傲的阿依朵能忍受這樣被人開玩笑?誰知阿依朵比胤祥還懶洋洋,她無聊的抬頭看看天:「就算有個把身手還不錯的,也不過些蠻漢子罷了,做徒弟還嫌笨呢。」這麼豁達爽朗,像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呢,阿依朵真挺有男子氣的,我當時只這樣想著。

    等我們一大隊人結束「春遊」回到烏爾格,那裡已經熱鬧起來了,不多的街市上,過去大半年裡都沒有開過門的小房子突然就有人出現,並且張羅出了貨物供人挑選。就算是因為害怕高原上強烈的日照而不願意出門的我,每天都能遠遠望見烏爾格四周草原上又多了幾頂牧民新搭建好的敖包房子,熱鬧喜慶的氣氛漸漸籠罩在四周。

    摔跤大會原來並沒有什么正式的開始和結束,我只能時而聽見小王子成袞札布初興奮的描述起有兩位勇士一時興起的較量有多麼精彩。聽說策凌會選一個人們聚集得最多的時間,拿出賞物來召集一次為期三天的比賽,更因為無法證實的傳說,阿依朵會在勇士中技藝最出眾的一個做自己的丈夫,許多蒙古年輕人年年慕名而來,到現在,阿依朵是依然未嫁,到這裡來參加大會、趁人多做買賣、以及做看熱鬧的人卻一年比一年多。

    這天傍晚,圖拉河依然向著夕陽靜靜奔流而去,我正在無聊八卦,半真半假的向阿依朵打聽「招親」這件事的真實性,一轉頭莫名其妙的發現身邊的人都不見了,胤祥、孫守一、老武……連大肚子的碧奴都不在,只剩下幾個我幾乎從不願意使喚的蒙古女奴。在找遍了我和胤祥住的前後幾齣房舍都不見人之後,我有些驚疑不定,阿依朵若有所思的說:「剛才我到這邊的時候見他們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商量什麼,說不定出去找什麼樂子去了。」

    「不可能,要出去做什麼消遣,也是胤祥一個人去,孫守一和碧奴定會留下陪我的。」

    「……那也不用擔心,有我在,草原上你什麼都不用怕。」

    「不行,這時候烏爾格正是人多眼雜,莫非有什麼人趁亂……」

    「嘖嘖……蘿馥,你都急傻了,胤祥值得你這麼擔心?」阿依朵深褐色的大眼睛奇怪的湊近了看我:「至少這宮門肯定是他們自己走出去的,再說,憑那幾個人的身手,城裡頭又全都是衛隊……」

    「不是的,你不知道,有些人,心術厲害不是一身武藝就能對付的,只要他們想害人……」一時的緊張中,我扶住阿依朵伸出的手,「我答應過他,要照顧好胤祥的。」

    「那些害人的,是什麼人?怎麼讓你怕成這樣?」阿依朵的臉突然隔得很近,她遠別與中原女子的高鼻深目的臉在表現出些微疑惑惱怒時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還有……『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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