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頁
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真不知道哪一個更可怕些,只好回頭再看胤祥時,他的拳頭一下一下狠狠落在樹上。
這也不算輕彈男兒淚了吧?----這淚全都是他胸中的鬱悒和悲憤化成,不必再勸解,我只站在一邊默默陪著,心情也不可抑止的被他影響得躁亂起來。胤祥總之還是成了正果的,可我呢?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向何處而去,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直到年羹堯叫了阿都泰一起跑來,不由分說把他往回架,我才跟著他們回去了。
看著人們把胤祥架回床上,想著要避嫌,才忙忙離開,轉身前瞥見剛才喝了一口的那種酒還有幾瓶在桌上,順手拿了一瓶,剛走出屋子,身後不知從哪裡又鑽出一個聲音。「這紹興陳釀女兒紅,最是後勁綿長的,凌主子,小心醉了。」
年羹堯的聲音在身後低聲笑著,我遲疑了一下,沒有回頭看,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院子太小,在對面傳來的胤祥含糊的醉話呢喃聲中,我自斟自飲了幾杯,喝得太急,腦中果然昏昏然起來。
怪不得那麼多人喜歡把自己灌醉,醉了就是這點好,什麼都不用想,輕飄飄一夜好睡。
黑甜一覺醒來,日頭已到正午,擔心大家都在等著我上路,心想這下可出醜了,匆忙梳洗好出來,正好見胤祥也剛剛醒來的樣子,站在他房間門口,由著一個親兵給他扎靴帶,一隻裹得粽子似的手胡亂揉著眼睛----可不是昨天他自己砸傷的?
見他神情委靡一如受傷的頑童,不由得瞧著他「撲哧」一聲笑出來。我才不同情他----難道我不比他更值得同情?胤祥大概也想到自己昨夜的失態,用那隻沒受傷的的手尷尬的撓撓頭,也笑了。
這日之後,胤祥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不但不再鬧脾氣,還變得異常的好說話起來。年羹堯軍紀森嚴,部隊整肅非常,做事效率極高,所以一路上行進順利,除了景色日異,再也沒有別的事情發生。
不到十天,我們已經深入到一片草原腹地,連天空都開闊起來,在廣袤的綠色上方,天藍得透明。
草原中的城鎮只和中原地方的村子差不多大,這一天,我們紮營的地方因為靠近一片湖泊而形成一個小小的聚居地,偶爾會有四處遷徙的牧民來這裡進行最簡單的交易,以物易物,換取生活用品。
這麼寧靜的地方,我卻依然睡不安穩,天還沒亮就輾轉醒來,悄悄拎起一壺酒,往湖邊走去。
正是日出前最黑暗的時候,寒氣逼人,我開始後悔沒有多穿件衣服,還好帶了有酒,幾口香冽的竹葉青入腹,全身才舒服起來。抱膝席地而坐,望著東邊的天空顏色漸漸變淺,啟明星燦爛的閃耀,輕薄的雲一朵朵卷過天空,隨意舒展成各種形狀……
「凌兒。」胤祥遠遠叫我,靴子一路悉悉索索踩著草走過來,「這時候外頭露水重,你怎麼坐在地上?著涼了可怎麼好?」
我笑而不答,向他晃晃手中的酒瓶。
胤祥皺眉看了我一陣,也在我旁邊的草地上坐下來,拿過酒瓶一仰脖子,「咕嘟」幾聲……
「哎,你把我的酒都喝光了!」
「竹葉青?你可真會挑。」胤祥咂咂嘴,把瓶底倒過來晃晃,連最後幾滴也沒有放過。
「四哥把他府裡頭窖藏的茅台全給我們帶上了,夠喝一陣的,不過凌兒,那都是給我的。」
「你是說我搶了你的酒喝?」
胤祥打量我一陣,突然嚴肅起來:「這些日子大家都在擔心我,我明白,不過我卻在瞧著你呢,凌兒,你雖看上去好好的,也安靜,可我知道你心裡頭也不比我好過。」「哪有?……沒那回事!」
「你可知道你這些日子喝了多少酒?年羹堯說那幾壇女兒紅已經被你喝完了,還有幾瓶五糧液,你自己想想,最近有沒有覺得不喝酒便全身不自在,心中煩躁?」
我瞪了他半晌,轉頭看著泛起暗暗紅霞的天空,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不錯,比如剛才一醒來就很想喝酒……原來嗜酒這麼容易上癮,趁人心中空虛,迅速占領了人的血脈……
「凌兒,你看看,便是我,最壞哭一場也就罷了,記得以前你就是這樣,總是不哭也不說話,叫人看了心裡發慌。如今不是不給你酒喝,但人若是要靠了酒才能安穩,便會從此頹唐下去了。」
晨曦慢慢擴散開來,睡夢中的湖泊還靜靜的躺在草原的懷抱中。胤祥轉身看著我:「凌兒,記得最初見你,自有爽朗豪氣,風骨卓絕,叫人稱奇,怪我們兄弟不好,叫你受了這許多苦,可你也不能就這樣頹廢了,四哥是怎麼待你的?你可不要讓他傷心。」
「還有,你不是和四哥一樣,喜歡念佛麼?我只知道,佛法最講究一個心,一切看開了就是佛,你若是把什麼都放在心裡頭念念不忘,怎麼也成不了成果的。你可知道?太子出事前幾日,九哥在路上悄悄攔著四哥,叫四哥快些把你送走,說晚了便怕來不及了。記得小時候兒在南書房,師傅責罵二哥老是寫那些艷靡的情詩,皇阿瑪對我們說,那是因為他還不懂真正的情,情之為物,最能移人性情,絕非淫綺蠢物所能懂。現在看看四哥和九哥,我才算明白了那個話,拋開我們兄弟那些恩怨不提,我現在相信九哥真的用了心的。凌兒,四哥和九哥都能這樣,你還有什麼怨恨放不下的?」
說話間,陽光一點一滴悄悄溢出遠處的地平線,呈放射狀撒向雲層,薄薄的雲朵全都被染成紅色,鑲著金邊,映亮了遠處的天空。
「凌兒你看!」
當陽光的勢力延伸到面前的湖面,湖好象突然被喚醒了,水波金光瀲灩,光斑輕盈的跳躍閃爍,美得我嗓子發乾,眼睛發酸。
草原的早晨到來了,陽光中,我勉強對胤祥笑道:「今日輪到你來教我了?」
胤祥認真的看著我:「我答應了四哥,要替他照顧你。我已經想明白了,終有一日,我還要好好回京城去,助四哥成大業,凌兒,你也是。」
一隻蒼鷹從遠遠的高天上盤旋而來,牧民嘹亮的歌聲縈繞在露珠尚未完全消散的草原上,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遠離了塵囂迷霧,漸漸貼近心靈。
「你看,草原不是你想像的那麼壞吧?」胤祥笑道,伸開雙臂深深吸了一口氣。
人們已經在整裝待發,年羹堯和碧奴來叫我們了。我渴望的看看馬車後的行李箱,強壓下喉頭想再喝一口酒的欲望,突然不想再窩在馬車裡,而是走向踏雲,用我能做到的最好姿態飛身上馬,策馬揚鞭。
踏雲興奮的發出一聲長嘶,帶著我奔跑起來。我聽見身後響起人們的驚呼,瞥見胤祥也打馬追來,不但沒有停下,反而夾夾馬腹,催促踏雲快跑。
露珠剛剛被陽光蒸發到空氣中,濕濕的帶著青草味兒,好聞的隨著呼呼風聲從我臉上掠過,我為這清新自由的空氣笑著,向那好象永遠也跑不到頭的草原深處疾弛而去。
血色黃昏
「……那蒙古各旗旗主的權力和札薩克的權力又是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