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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但我顧不得他,因為有腳步急急的過來了……

    胤禛走向我的姿態古怪僵硬,逆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知道衝到他面前,然後同時和他在還相距一步距離時硬生生頓住。

    現在該怎麼辦?「赫舍里?……」胤禛迅速的回頭瞥一眼胤禩,聲音冷漠的道:「這不是半月前我府裡頭報了私逃的丫頭?」

    「坎兒,把她押回府上看嚴了,我要親自審他,八弟……喔?九弟?……叫你們見笑了,告辭。」

    他的臉偏了偏,我看見他明明臉色鐵青,但眼裡終歸還是有些笑意。這幾句話根本經不起任何推敲,但他好象也並沒有誠意打算做出一個更好的解釋。做個小小的表面工夫敷衍兩句,算是給過八阿哥一個台階吧,而且這樣說了也可以立刻帶走我。總之,我的暴露,讓他們兄弟幾乎就這樣面對面的撕破臉皮,大家在做什麼,彼此心知肚明。他們需要保持天家兄弟的雍容和氣,高貴姿態,哪怕背地裡恐怕已經在往兄弟身上捅刀子。

    胤禵站在門外殿檐下,一言不發的輪流看看他的四哥、八哥、九哥,還有我,目光是極度克制的驚訝。他的目光最後落在我身上,仿佛在打量我這幾年裡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坎兒走進來背著殿內向我擠擠眼,貌似粗魯的拉了我胳膊要走。我推開他的手,在原地向良妃的方向跪下,只說出兩個字:「娘娘……」嗓子又哽咽沙啞得難受。

    從懷中取出那碧綠得一汪水似的玉鐲子,雙手呈上,道:「良妃娘娘,留著這鐲子,就當是凌兒陪著娘娘……」

    那個被叫做「姑姑」的大宮女看看胤禩的臉色,悄然走下來接過我手中的鐲子。胤禩原本看了看胤禟,似乎希望他能做點什麼或者說點什麼,但所有人都無不驚訝的發現,胤禟站在那幽暗處,背起雙手,牢牢的看著我,臉上居然微微帶笑,雖然他的目光分明是悲戚的。

    胤禩無聲的一甩手,仿佛萬事不關心的重新回到良妃身邊。

    我站起來,隨坎兒走向雨中,轉身前忍不住再看了一眼站得遠遠的胤禟,目光相對,複雜得一時羼雜不清。

    胤禛及時向坎兒示意,我終於被拉著離開了,胤禵似乎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走了。穿過層層宮門,胤禛胤禵的護衛、隨從漸漸一撥撥跟上來,漸行漸遠。就這樣輕易的,離開了?我幾乎不敢相信。

    出得一座宮門,胤禛的轎子就停在那裡,一片鮮艷的明黃,在灰濛濛的雨中分外明亮溫暖。我還在原地發怔,身後有人推了一把,我糊裡糊塗的鑽進轎子,胤禛也隨後進來了----然後我就被擁進一副熱呼呼的胸膛里。

    「起轎,回王府!」胤禛的聲音就響在耳邊。

    呵,是真的。我不用再提心弔膽,一切都有胤禛在呢!茫茫的雨聲中,我終於安心的抱緊他,把臉埋進他的胸膛,給心找到一個安全的棲息地。

    風雨如晦

    「叫我。」

    「……?王爺?」

    「不對!像剛才那樣叫我!」

    「……?胤禛?」

    「對!再叫!」

    「……胤禛。」

    「大聲一點兒,本王這可是在命令你。」他在我頭頂竊笑。

    我也笑了,頭靠在他胸膛里念經似的念叨起來:

    「胤禛胤禛胤禛胤禛胤禛胤禛胤禛胤禛胤禛胤禛……」

    窗上的雕花是熟悉的五福捧壽花樣,琴桌前幽沉的木樨香纏繞著直散到窗外來,站在門口的是永遠讓人覺得心中安寧的鄔先生,我又回到了雍親王府的書房。鄔先生對我能這麼快回來似乎並不十分奇怪,而是對我重新恢復語言能力顯得非常滿意。

    胤禛把我重新安置在書房後的小院子,命兩個小丫鬟來服侍我沐浴更衣----不知道為什麼,連梅香也不再在這裡了。我收拾妥當重新來到書房時,胤禛正在向鄔先生小聲交代些什麼,見我出來,深深看我一眼,和鄔先生交換了一個目光,便又轉身消失在雨中。

    他在忙什麼?鄔先生似乎並不打算跟我說起,卻親自給我泡上一杯熱騰騰的茶,示意我伸出一隻手,給我把起脈來。

    碧螺春的清香隨著熱氣裊裊上升,然後氤氳在空氣里。雨小了,微風送進來的雨絲涼沁沁的,鄔先生烏黑的眼眸收斂了光芒靜靜的看看我,又看看外面的天,書房中連空氣也寂如一潭深山中的湖水,把我滿肚子的問題全都憋回了心裡。

    良妃今天真的熬不過去了麼?太子是否又將被廢,十三阿哥會受到牽連?今日之事就發生在宮內,怎麼能瞞過康熙?----就算瞞過了康熙,已經被八阿哥知道了的我的存在,從此將成為埋在胤禛身邊的一枚定時炸彈,他可以用它隨時制約胤禛。在未來越來越緊張關鍵的時間裡,胤禛怎麼可以有一個這樣的軟肋?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我和胤禛的好日子恐怕是回不來了……

    「我早先便說你的嗓子已無妨,王爺只是不放心,如今可好了,我和性音和尚也不必背上庸醫的頭銜了,呵呵……」抽回手,鄔先生笑道,「這兩年你身體養好了些,本就沒什麼大礙,只是這些日子又失於驚嚇憂慮,給你開兩劑安神宜氣的藥罷。」

    說道「驚嚇憂慮」,他才認真的審視著我,一種強自克制的關懷和無奈從目光中不可抑止的淡淡散發,於是他又很快別轉了頭。

    滿心的憂慮和疑問不知如何開口,加上幾年來已經養成不用語言表達的習慣,只好捧起茶杯抿了一口。

    微澀的甘醇在唇齒間蔓延,兩個小丫鬟在敞開的窗下走廊上扇著烹茶的小爐子,恍惚間我好象回到了幾年前,初進這府時,我也曾在那窗下傻乎乎的烹茶,全然不知這個世界的兇險。

    不由得轉眼看看鄔先生,感覺我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單獨在一起了。就算在一間屋子裡,我們之間卻好象已經被命運隔開,擋在中間的,隱隱已是一場前世今生的鬧劇。

    先生隨意的穿了一身青色衫袍,坐在窗下,身後窗外能看見剪影般的竹葉,正是鄔先生畫作的風格。此時他微微側著身子,沒有看我,光與影映出的側臉若有所思,目光深深如午時的夜色,裡面隱隱搖曳著什麼神秘的,沒有人能讀出來的東西。這個把自己深深藏起來的男人,是命運讓他如此隱忍堅持,此時的我覺得自己終於懂了他,突然為他心酸。

    見我們都愣愣的不說話,他笑了笑,起身從身邊的柜子里小心的搬出一把琴,我連忙上前幫他把琴放到小几上。

    「凌兒可還認得這琴?」

    怎麼可能不認識?只需一眼,甚至手捧它的感覺,我已經認出它:杉木,靈機式,尾端木質焦黑,有非常難得的梅花斷紋。

    「自然認得。這不是凌兒以前在書房,向先生學琴時彈的那個嗎?」我的聲音和以前相比,有些啞,有些低,正好神奇的符合了我的現代審美觀。

    「你許久沒見它了。我原打算將這琴送到莊子上給你,聊做消遣,但王爺不願讓你有所聯想而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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