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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我記得他看過我的畫像,最早就是他去調查的「我」的身世,此時此地突然見到,詫異一下也還算正常吧?但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措置,低頭想了想,迅速回身石頭般紋絲不動的側身站在門口。

    我心中暗贊一聲:好個精明的武將!這麼一站,進可理解為是恭讓我進門,退可理解為是守在門口等待主子的吩咐,等看了我們的反應,他的下一步舉止盡可得體進行。但正因為如此,他殺人無數的行為若不是出於狂暴嗜血,就必定是在冷靜計算下,打定主意要殺給自己鋪路的----殘酷得如此精細冷靜,果然是個魔王。

    這短短几個動作、閃過的無數念頭不過發生在一瞬間。門內,鄔先生坐在書桌後微微笑,一左一右坐在上首的胤禛胤祥已經同時低低喚了一聲:「凌兒……?」

    「呵呵……抓住偷聽的小奸細了……」胤禛站起來,大步走向我,把還在向他們兄弟行禮的我拉起來,用一隻手臂攬著我的腰進了房間,轉眼我就被他半摟半抱的放進一把椅子。

    掃見胤祥和年羹堯不敢置信的眼神,我恨不得有個地縫可以鑽進去。

    「四哥……莫非……你已經……」眼見我們的親昵和胤禛的反常舉動,胤祥吶吶的問。

    「呵呵……恭喜四爺得此紅顏知己。」鄔先生笑得過分平靜,似乎要表示,他覺得這早該發生了,但聽上去就反而怪怪的。

    胤禛完全沒有在意他們,含笑問我:「什麼時候醒的?不是說叫碧奴來通報嗎?她怎麼當差的?」

    我連忙擺手,比畫著表示這是我自己的意思,突然又看見年羹堯偷眼直直的審視我,顯然我還是個啞巴這個事實讓他更加疑惑不解,頓時滾燙了臉,全身不自在起來。

    「……怎麼穿得還這麼素?……」胤禛說著我,也隨我轉眼看看年羹堯,「這是赫舍哩·蘿馥,我知道你見過她的畫像的,此事我稍候要向你交代,你先去廚房吩咐擺上了晚膳來----門也不用關了,透透氣兒。」

    年羹堯就地打了個千兒:「嗻!」

    眼看他的身影鐵塔般移出里院,鄔先生突然長長的舒了口氣道:「年羹堯這筆橫財,發得可真不小啊……」

    「唔?」胤禛胤祥同時把目光轉向他。

    鄔先生平靜的,甚至有些疲倦的笑了笑,沒說話。

    「老九是老八的錢庫,江夏是老九的錢庫……」胤禛冷冷的道,顯然早已想到。

    「這……難道年羹堯抓人順便劫財,把江夏錢財搶了個精光,才殺了滿城人滅口?他這奴才狗膽包了天了!?」胤祥也冷冰冰起來。

    「呵……帶兵沒有銀子不行,只要他給王爺帶好兵辦好差……」

    「鄔先生說的是,這區區幾百萬銀子我還是捨得起,只要不是給老八老九拿去收買人心用,可嘆的是年羹堯這奴才,這麼大筆銀子,在我們面前居然敢一點也不提起……」

    胤禛和鄔先生交換了一下目光,仿佛這一切早在他們計議之中,默契的不再說這個話題。胤祥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時也沉默著思考起什麼來。銀子、奴才的忠誠度,他們好象都自動忘記了那滿城人命?我只有在心中發出一聲嘆息。

    有下人過來擺起餐桌餐具,準備上晚膳了,李氏在一邊瞧著,看看我,看看胤禛,猶豫了一下。我不自在很久了,如果不是為了聽他們這些事,早就跑掉了,此時斷不肯、也不該和這些人一起吃飯的,我連忙站起來,匆匆行了個禮就要溜。

    果然如我意料的那樣有一番爭執,胤禛和胤祥都要我留下來。不過年羹堯回來之後,胤禛大概覺得禮儀不便,也就不再堅持。

    從那天夜裡開始,秋雨綿綿不絕下了兩天,讓人總有些倦倦的慵懶之意,胤禛每天只來陪我半天就走了,他要帶著年羹堯回王府去看年氏,這幾天,王府里必定一團融融春意,眾人熱熱鬧鬧在闊敘天倫吧。

    天晴了,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節,晚上一定會有很好的月亮。我又迴避在樓下正廳里,門窗緊閉。和前兩天一樣,一隊隊工匠僕婦的帶著許多東西去重新布置我住的房間。

    樓上除了兩翼的房間之外,中間正房全部被打通。連我原先住的那間一起,變成四進,中間是小廳,西邊一間布置軟榻、書架等做日常起居,東邊兩進才是臥房,重新布置了一張紫檀木鑲螺鈿象牙雕花的大床。這兩天每夜回去,房間裡都多了不少東西,大紅鑲金邊的幔帳喜氣洋洋,床邊紅燭在玻璃罩里跳動著熱烈的火光,銀燭台下飾有雕了善財童子的整塊精巧碧玉,瑪瑙果盤裡堆了異香異色的熱帶水果,小圓桌上一整套郎窯紅的杯壺,那釉色紅得刺眼。一對粉彩開光嬰戲瓶擺在梳妝檯上,那上面栩栩如生的可愛頑童們倒是讓我一笑。還是因為插在長長美人瓶中的百合讓我多看了兩眼,才發現那美人瓶是唐朝的青釉。最後,還多了一面能照半身大小的玻璃鏡,這是貢品了……

    站在那裡,隨便掃視一圈,卻總是沒有任何心思落能在那些東西上。胤禛胤禛,難道你真的以為從此能用這樣的生活糊弄我?守著一屋子珠光寶氣的寂寞?

    冷笑著,丟下筆和字帖站起來,心裡有東西在尋找出路呼吸,乾脆走出門去,樓上的匠人僕婦手腳利落來往穿梭,但靜悄悄的沒人說話。那些箱籠無非是衣服首飾,你說得對,胤禛,你還能給我什麼?

    又出門走向山頂,我需要一點疏散來想想心事。下了兩天雨的山路泥濘,碧奴忙忙的給我穿上踩水的油布靴,李氏大驚小怪的叫了轎子,也不再在意,任轎子把我抬上沒有幾步路遠的山頂,站在從稀疏的白樺間灑下的秋日陽光里,望著遠遠的亭子發呆。

    意外的是,我又見到了胤禟。他騎的大黑馬神駿不遜於踏雲,腰間的明黃和熟悉的身形讓我一眼認出他。他還不知道自己最近有多大的損失?再這樣經常的來一個墳墓前報導,他這個最富有的皇阿哥要被敗光也不是難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靠在白樺挺拔的樹幹上,我一直仰望湛藍的天空,很久很久。

    夜裡,胤禛要在府中設中秋團圓宴,和他的妻妾、兒女。這邊,由得人們在院子裡擺了香案,拜了月亮,我懶得聽碧奴一一列舉胤禛送了些什麼精巧點心、珍奇瓜果、名家書畫、珠玉首飾……不耐煩的把她關在門外,一個人坐在桌前,打開窗戶,吹滅蠟燭。

    也沒有耐心看那樹梢上一輪銀盤似的月亮,就著它灑下的冷冷白光,我無意識的提起筆。

    死生契闊,與子成悅。我只喜歡這兩句,死、生、契、闊,死、生、相聚和離別。短短四個字包含了人生的無常和無奈,這些都不是我們能主宰的,相比之下我們多麼渺小,我們只是在命運冥冥指點中相遇,然後,與子成悅。所以我總是自動忽略掉後面兩句,偕老?沒有永恆,我不相信永恆,能抓住的,只有每一個眼前、當下、擁抱時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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