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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我」在黑暗中漂浮。這黑暗是一片平和安詳的混沌。

    當「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無邊無際的黑暗立刻變成一條長長的隧道,黑暗盡頭有一個極小的光點。「我」向著那個光點飛速移動,但是為什麼?「我」不知道,仿佛這只是一種本能。

    衝出那個細細的光門,「我」沐浴在耀眼的白光中。看見了塵世的一切,它們卻又如此透明虛無,「我」迷惑,「我」是什麼?為何存在?

    直到塵世間傳來雜亂的呼喊聲,每一聲都傳遞著刻骨的痛。

    「凌兒……」

    我看到胤禟。他一個人跪坐在蒼茫的郊野,埋頭痛哭,他身邊有一匹可愛的馬兒,無奈朝夜空打著響鼻。像一個迷了路,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又害怕一個人孤獨面對黑夜的孩子,他讓我悲憫。還想安撫一下那隻馬兒,但我已經不受控制的,飛快、透明的掠過了他,遠遠的只剩下他渺小的身影。

    「凌兒……」

    我看到胤禛。他雙眼深陷,下巴上鬍子拉茬,額前沒有剃的頭髮長起來淺淺的一層,但是目光卻堅定得近乎僵直。我原來很粗心?從來不知道,不了解他有這樣一面----他似乎隨時準備著跳進冥界把我拉回來。這麼多的灼熱藏在他總是冷冰冰的、猜疑的、審視的理智形象里,他不累嗎?他這複雜難懂的心,簡直讓我恐懼。

    「凌兒……」

    溫柔的鄔先生,他清瘦了很多,深深低著頭,我看不見他的臉,但他的右手輕輕搭在一具身體的手腕上。真想嘲笑他,指尖抖成那樣子,能把到脈?我看到那具身體。她蓋著被子,床上看去卻平平的似空無一物。我突然明白了。

    「這麼些天她脈息一直很正常的!只是神智未醒而已,毫無緣故的,脈息怎麼就消失了?」性音在緊張的低聲問鄔先生。

    在我能做出自己的選擇之前,已經迅速的下沉了,塵世不再是透明的,我成為一個實實在在的存在。睜開眼,我先努力向著鄔先生安撫的微笑。

    他黑漆漆的眼眸里乍然閃起一點、一點、又一點的星光。然後飛快的轉身站起來,背對我,我聽到他在問:「我是不是……看錯了?」他聲音里,有一半不敢相信的驚喜,和一半等待的恐懼。

    他當然沒有看錯。胤禛已經踉蹌兩步來到床前,我看到他的臉,僵硬得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臉色蒼白。

    「這是怎麼回事?鄔先生?你可曾見過這樣兒的?會不會……」性音詫異的說。

    鄔先生先是轉身,確認的,深深看我一眼,然後急急把性音拉到一邊小聲商議起來。

    胤禛緩慢的在床沿坐下來,俯身,抓著我的手輕輕在他臉上摩挲。鬍子茬蹭得痒痒的,我笑了一下,他先是不敢相信,盯了我有移時,臉部肌肉總算有了點活動,慢慢的,也笑了。鄔先生性音和尚用他們各自的方法給我把了一遍脈,在一邊小聲研究一陣,然後長長舒了一口氣,都展開了眉頭,向著胤禛確定的點頭示意。

    我一直沒有說話,但是忍不住要看著胤禛,努力的用眼神向他表達我不敢說出來,或者說我知道說出來也已經沒有用的嘆息:胤禛,你太可怕了,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我明明親口喝下了毒酒,康熙明明叫走了你,你居然還是把我硬生生的救活了。先不管我本來、根本就不願意在這個世界上繼續活下去,就說你違抗聖命,還暴露了自己的弱點。如果這被你的政敵發現,我就是把柄……今後我該怎麼辦?你該怎麼辦?難道你沒有運用你的謹慎、精細、理智考慮過嗎?為什麼一定要救我啊?

    得到了鄔先生和性音的肯定,胤禛才開口,但是聲音嘶啞得堵在嗓子裡,要扭頭鎮靜一下,才能說出話來:「凌兒……」

    叫了一聲,又停住了幾秒,似乎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就胡亂找了些話說:「……你……還有什麼地方感覺不適?想不想吃點什麼?」

    我感覺很好,雖然這具身體軟綿綿的似乎不太聽使喚。說到吃,我倒是覺得喉嚨里火辣辣的乾澀得厲害。

    「我想喝水。」這四個字好象還沒出口就消失在空氣里。

    我奇怪,清清嗓子,再次開口,但一個「水」字再次消失在空氣里,我只聽到自己發出輕微的「啊啊」聲。

    什麼啊?我不耐煩了,大聲叫道:「胤禛!鄔先生!」

    還是沒有聽到聲音……我發出的只有微弱的,難聽的「啊啊」聲。

    本來已經滿臉輕鬆的性音和鄔先生吃驚的對望一眼。胤禛也吃驚的瞪著我。

    我開始認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不自覺的用手撫摩自己的脖子,慢慢的說:「我的聲音……」

    還是沒有聲音,什麼都沒有。

    鄔先生沉聲問道:「凌兒,你不要急,慢慢告訴我,你嗓子感覺怎麼樣?」

    「我沒有急啊,嗓子好干……」不用再說下去了,因為我的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估計我白白張嘴的樣子很像一條掙扎在沒有水的陸地上的魚。

    胤禛猛的回頭看向性音和鄔先生,但我輕輕拉拉他的衣袖,他又猛然回頭看我。

    努力的比了個手勢,徒勞的說了個「水」字。就算啞巴了,至少也有個口型可以幫助別人理解我的意思。

    胤禛會意的回頭看看,鄔先生從桌上就著茶杯給倒了杯茶,遞給胤禛。胤禛正要扶我起來,我已經自己撐起半個身子,湊到他手邊,把杯中水咕嘟咕嘟喝光了,又可憐巴巴的望望桌上的水壺。

    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水----這杯子實在是太小了,本是用來品茶而不是喝水的,胤禛一直在說:「慢些慢些……」,我累得又倒回床上,嗓子的乾澀總算得到了一點點緩解。

    性音突然「啪」的拍一下自己的光頭,重重的「嗨」了一聲。

    鄔先生問他:「這……難道被毒燒壞了嗓子?解毒不是已經很及時了嗎?」

    「唉……解毒之後常有這樣的……咽喉是人體要害中最弱的一環,又最早接觸到毒物……不過不妨的,王爺,徐徐調治,多則幾年,少則幾月,多半能好。」性音胡亂的撓著自己的光頭,不安的說。

    「我不要多半,我要完全。」胤禛冷冷的說。

    「性音一定竭盡所能!這就去開方子煎藥!」一向嘻嘻哈哈的和尚「撲通」跪下磕了個頭,急匆匆退出去了。

    ……這麼說來,已經可以確定我成了啞巴?

    雖然無法說話,但我心中清明,突然自嘲的笑了:凌兒凌兒,你以前一定是犯了口舌之忌。

    想一想,你是不是話說得太多了?太肆無忌憚驚世駭俗了?還唱那些歌……就算招來的殺生之禍被胤禛這樣強悍的人救了,但是老天拿走你的聲音,看你今後還怎麼牙尖嘴厲?看你今後還怎麼唱歌唱到害人害己?活該!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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