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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8:00 作者: 滄海月明
    又不知道往什麼方向走了多久,他突然停下來,指著遠遠一處不太起眼的院落,說:「那就是塔古寺。」

    我原以為,塔古寺應該至少也是像宮殿一樣的建築,但這片房舍,和熱河的那些館苑別墅相比,平常得像這塞外只稍闊氣一點的民居。看看四周蒼茫的雪野,無法想像這位年輕時在大草原上騎馬馳騁,後來又在皇宮裡養尊處優的蒙古公主,是如何從二十幾歲就在這無邊的荒野里,守著青燈古佛度過每一個日夜的?

    在我的震驚中,我們已經走近了塔古寺,在離紅牆投下的陰影不遠處停下來,除了周圍房舍在雪地中幽幽的影子,四周悄沒聲息,一個人影也無。

    胤祥以酒澆地,然後跪下來朝塔古寺方向沉重的磕了三個頭。

    我早已笨手笨腳的爬下馬,也跟著跪下了。看著胤祥一臉的悲憤茫然,想著他的額娘,想必又是一個薄命的紅顏,我心裡又壓抑起來,一把奪過他手裡的酒瓶,酒已經只剩點瓶底了,咕嘟幾口全都灌進肚子裡,強壓下心頭的辣意,對胤祥說:「十三爺,你不要再傷心了,娘娘她早已成佛,會在天上保佑你的。」

    他一歪身順勢坐在雪地里,道:「她是在天上看著我,可我呢?你也看到了,死心塌地憋著口氣辦事,在戶部忙得昏天黑地,在刑部為人作嫁,受了一肚子窩囊氣,末了竟成了個多餘的人,這些日子我連跟了我額娘去了的心都有!」

    我聽了這話,不由怒上心頭,聲音也一下子提高起來:「這是說的什麼話?你是堂堂皇阿哥,康熙盛世里的天皇貴胄,天下多少人仰望的宗室親貴!當今皇上是你的父親,當今天下是你們愛新覺羅氏的!你為自己的父親、愛新覺羅的天下做事,一點委屈就不能受嗎?虧得人家都叫你『俠王』!大丈夫快意恩仇,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何必說這種喪氣話?」

    胤祥詫異的看著我,那目光好像剛剛才認識我這個人。看著這個心地率真的英俊少年,我又為自己的激動好笑。

    也在雪地里坐下來,我對他說,也像在對自己說:「十三爺你生就的英雄性情,天不能拘,地不能束,心之所至,言必隨之,你知不知道,凌兒我有多羨慕你?每日守在小小一隅宮牆內,凌兒常恨自己未投做男兒身,不能以功業自立,不能踏遍江湖、盡訪名山,不能在這無邊的草原上自由馳騁,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寒風乍起,不遠處房舍下的陰影似乎搖動了一下,我和胤祥都有心事,且有了酒,都沒留意。酒意上頭,顧不上看胤祥的反應,自己倒先慷慨激昂起來。

    「好個女中豪傑!」這聲音在乾燥寒冷的空氣里乍然響起時,就像近在耳邊,嚇了我一大跳。胤祥騰的站起來,朝著聲音的方向把我護在身後,大聲喝問:「什麼人!」

    「老十三,你好雅興啊。」

    「原來是十四弟,我倒忘了,你不是前年才剛在塔古寺後面建了宅子麼?」

    一聽是從未見過的十四阿哥胤禵,我連忙從胤祥肩膀旁邊探出腦袋,想看看這個人。

    他似乎剛從一片房舍的陰影中走出來,幽幽的看不清楚眼神,如果不是因為胤祥就在我前面,我很可能會以為他就是胤祥,只是皮膚白一些,神態更清淡----這麼說起來,和胤禛倒是更像些。

    看見我,他笑笑,說:「老十三,我不是有意要打擾你們,因出來隨意散散,卻隱隱聽見這位姑娘的慷慨陳詞,大為納罕,循聲而來,忍不住要叫聲好。老十三你好福氣,能得如此紅顏知己,真是羨煞弟弟了。敢問,是哪家姑娘啊?」

    胤祥畢竟是個精靈人,此時已經完全恢復了平時的狀態,滿不在乎的一笑,說:「我哪有這個福氣啊,這是四哥書房裡的丫鬟,因我想來塔古寺轉轉,說說話兒,誰知就撞上了你。」

    胤禵卻問:「哦?她就是那個凌兒?」

    這下連胤祥都呆住了,我連忙從他背後走出來:「奴婢給十四爺請安。」

    見胤祥懷疑的看著他,胤禵又走近了些,仔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才笑道:「你們不要奇怪,我是在八哥府上,聽九哥十哥提過你。老十三你也知道,九哥是咱兄弟裡頭心氣極高的一個人----我就納了悶了,什麼丫頭還能讓他上了心?今日才知道,果然不是凡品。四哥府上藏龍臥虎,真真是可敬可嘆哪!」

    前面的話我還呆呆的聽著,到聽完最後一句話我才發現,這個十四阿哥,心眼比他的十三哥要多。

    聽得胤禵從我身上說到如此結論,胤祥顯然也覺得不妥,便說:「天也恁晚了,我還是把凌兒送回去吧。十四弟,告辭了。」

    「哎?等等!」胤禵幾步趕過來,說道:「你們這麼遠轉到了我門前,我就不能送你們一送嗎?」

    我連忙說:「可是,十四爺,這馬沒有配鞍……」

    「我們滿人以騎射為本,沒有鞍算什麼?就是野馬我也能讓他聽話!」

    說著,果然瀟灑的一躍上馬,夾緊了馬身,穩穩噹噹竟就疾馳而去。

    胤祥一見,默不作聲把我仍放到馬上,自己也一躍而上,坐在我身後,先替我把披風理得一直裹住頭,才拉緊了韁繩,雙腿一夾,馬兒長嘶一聲,也撒腿疾奔起來。

    這才有了點少年兄弟的感覺嘛,我滿意的想,只是,他們兩個在雪上飆馬術不要緊,可憐我酒還沒醒,又在馬背上被顛得七葷八素,要不是胤祥從身後環抱著我,我恐怕早就摔得半死了。

    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呼,冰冷的空氣打得臉生疼。來時感覺走了很久的路,現在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我剛看見獅子園的燈火,轉眼他們就衝進了我們出來時的後門。

    「十三爺!十四爺!」一群軍士在身後慌忙半跪行禮,他們這才猛的打住馬頭,胤禵翻身下馬,隨手把馬韁繩扔給一個軍士,「你去給我找匹馬,配好鞍子,明兒我叫人送回四哥府上來。」又轉身得意的看著胤祥,「老十三,我這沒有鞍的馬,騎的也不比你慢啊。」

    「呵呵,要賽馬有何難,改日我們再賽一場就是!」胤祥似乎已經無心和他這個弟弟多說下去,轉頭對我說:「晚了,你回去歇息吧。」

    我脫下身上裹的大披風還給胤祥,向他們兄弟行禮就欲轉身,胤禵微笑說:「今兒確是晚了,改日我一定到四哥府上,找你煮酒論英雄,聽你說說,想要如何悠遊山河。凌姑娘,老十三,告辭了!」

    說著,一個軍士已經牽來了馬,他飛身上馬,轉身向胤祥一揖,復又策馬而去,馬蹄在雪地上捲起一陣白霧。

    胤祥低頭認真的看看我,說:「今日你說的話,我都記住了。」說完也不理睬一眾呆看的軍士,跟著縱馬出了門。

    眼看他們兄弟兩個都消失在茫茫雪野里,我才回了自己的房間,這番運動下來,我疲倦得眼皮直打架,竟忘記了再去書房看看,很快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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