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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6:38 作者: 元墨清
    她想了許多,想起福福,大叔大娘有多麼喜愛她,寶梅有多麼喜愛她。要是此刻福福睡在她的身邊,也是像寶梅那樣喜歡向她拱身子,挨著她睡的。現在是誰睡在她的旁邊,是誰在給她說故事?

    她想起上官容曄,現在他一定以為她死了吧,他該有多傷心,此刻他的心情是怎樣的?自己的死訊會不會影響他的作戰?空氣里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她。

    微微嘆了口氣,她闔上眼皮,夢裡,阿爹站在長滿花草的滑坡上向她招手:「錦兒,你來啦……」

    雞鳴報晨,狗吠深巷,村子跟著喧鬧起來,晃悠著扁擔的挑水人晃晃悠悠從村頭走來,粗黑的扁擔有節奏得上下跳動,兩頭掛著的水桶也跟著上下晃動,桶里的水卻不濺出一滴。

    村里人笑呵呵得打著招呼:「寶梅爹,寶梅娘,早啊。」17FXx。

    趙啟山夫婦笑著回話,傅雲錦走出來時,村里人都投以好奇的眼神。傅雲錦微笑著沖他們點頭,也許他們都不再記得當年那個孤孤單單的女孩子了。

    「雲丫頭,你真的要走了?你的身子還沒養好,再多留幾天吧。」趙李春秀眼圈紅紅的,雙手將傅雲錦的手合在裡面,只留了一夜就離開,她實在是心疼她。

    大黑狗坐在地上,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它伸著舌頭盯著傅雲錦,發出「哈哈」的聲音,身後尾巴搖得歡快,似乎在等傅雲錦伸過手來逗逗它。

    傅雲錦點點頭:「大娘,我……」她說不出話來,分別的話難以啟齒,她看著站在一旁的趙啟山,大叔的眼睛也紅了。

    趙啟山悶在一邊不吭聲,過了會兒才說:「孩子她娘,鬆開吧,雲丫頭有事要做,以後還要回來的。」他對著傅雲錦道:「要走就趕緊走吧,趁寶梅還沒醒,她一醒你就走不了了。」

    傅雲錦重重點頭,狠了狠心抽出手:「大叔大娘,我走了,替我跟寶梅說對不起……」她頭也不回得向村口走去,身後響起「汪汪」急促的狗叫聲。

    趙啟山看著傅雲錦遠去的背影,前方日頭正升起,纖瘦單薄的身影在青山紅日中越來越小,身後拖著長長的身影。他低低嘆了口氣,雲丫頭並未說實話,他聽得出來。這丫頭在外面吃了許多的苦,但這次回來一定不是為了找孩子。這裡是山村,就算人販子要販賣孩子也斷不至於會來這種角落地方。

    他覺得雲丫頭這次回來,變了許多,她不再是青峰山里那個土裡土氣想法簡單的孩子,她的眼光看得長遠了。外面的世界真的能改變一個人,但不管那個丫頭如何改變,這裡依然是她的家,他如是想著……

    走了大半日的路,傅雲錦身上出了一層薄汗,從半山腰上回頭遠望趙家村,零落的房子小如黑色墨餅,晴天碧空里能望見淡淡輕煙,望望日頭,不知不覺已是正午時。她在樹蔭底下休息了一會兒,趙李春秀給塞給她一個包裹,裡面都是吃的。傅雲錦捏了一塊肉餅,眼裡有些濕潤。

    休息完畢再啟程,烏金西墜時,遠遠的山神廟漆黑的屋頂出現在眼前,漸漸越來越大,露出土黃色牆壁,再走近一些,山神廟整個兒出現在眼前。

    傅雲錦有些激動,快步走了進去。山神爺爺的金身更加破舊,大塊大塊的金漆剝落,身上的紅披風都不見了。可是他依舊錶情嚴肅,微微眯著眼睛,看著每一個進入這間山廟的人。

    廟裡蛛網連接,灰塵寸許,老鼠跑躥,傅雲錦依舊給山神供台打掃了一下,放上她山上採摘的野果。她盤腿坐在神像前,仰頭看著山神。

    在這裡,她與上官容曄曾經一起談「神佑」論「得勢失勢」。她說落了難的神仙還是神仙,他說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人生起起落落,是甘於平淡,還是勇敢走出逆境,以前她會毫不猶豫選擇前者,現在,在真正經歷過後她才發覺,在世上,生存之道是強者生弱者亡。

    漱躺呼時的。那時,上官容曄是第一個給她描繪外面世界的人,大千世界,繁華如夢,勾起她無限的嚮往,可是真正經歷過後,她才發覺大千世界美麗的面孔後面藏著的是邪惡與you惑。

    他說強者為王,弱者只能躲在陰暗的角落苟且偷生,等待別人的施捨。那時她不懂,可她真正了解過後才發現這個男人曾經歷過怎樣艱難的歲月。他們都是孤獨的人,冥冥之中,有根線將他們兩個孤單的人綁在了一起,彼此慰藉,彼此溫暖,原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的緣分已定……

    這尊山神曾經見證了她與容天華的成婚,他們一拜天地,二拜山神,彼此對拜,在山神面前交換了信物,立下了海誓山盟,從此結為夫妻。那時她不知他乃龍藏鳳隱,他不知她乃金枝玉葉,可他們就那樣相遇了,他們就那樣相愛了,不嘆世事無常,只惜以後歲月。

    她摸出火摺子,隨地撿了一些柴火點上火,「噼啪」乍響的樹枝火堆燃起,冷風從破門窗里灌進來吹得半懸著的布幔搖搖晃晃,草屑四卷,連帶火光射著的倒影也晃動起來,像油走的鬼魅。乾草堆里老鼠見著亮光吱吱叫喚,傅雲錦咧嘴笑笑,從包裹里摸出些乾糧掰碎了四散在角落。

    「鼠兄弟們,我回來了,你們還記得我嗎?」她幽幽說著,有些傷感,有些落寞。

    回答她的是老鼠搶食時發出的熱烈的「吱吱」聲,傅雲錦無聲笑笑。說來,這些鼠兄弟也見過她與上官容曄的成婚,他們的賓客不就是這些老鼠,那時她還請這群老鼠吃了肉乾。

    忽然火堆里浮出上官容曄的面孔,似笑非笑,挑著邪魅的眼睛對她說話:「你要是不見了,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我都找你去,這輩子你都離不了我。」

    傅雲錦默默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臉,指尖一痛,她馬上縮了回來,是幻覺啊。她想容曄,比任何時候都想。鼻子微微有些發酸,她吸吸鼻子,對著跳躍的火苗道:「你這個壞人,對我那麼壞,我還時時記著你,你真是壞透了。這次就讓你吃點苦頭,上天入地,我看你怎麼尋我去,就該讓你傷心一下。」

    她抹了抹眼睛,使勁眨兩下,將眼裡的濕潤逼回去。山間夜風吹得有些涼,她搓搓胳膊,向火堆挪近了些,摸出懷裡收著的蘭花流螢簪子,輕輕轉動著花萼,蘭花花瓣緩緩綻開,夜明珠的光彩被火堆比了下去,看上去與一般晶石無異。

    夜明珠雖明亮,但它能照亮的地方只有周圍一角,遇上比它光亮更強的東西,那它便就是一顆普通的晶石。傅雲錦收起簪子,將自己蜷縮在火堆旁,明日她將回到長大的地方,盤木村----埋葬她童年與少女時代的地方……

    天明鳥啾啾,山間薄霧繚繞,傅雲錦在鳥叫聲中悠悠醒來,柴火燃盡,化成一縷青煙裊裊升起,支起的乾草在風的吹拂下一下一下抖動著。她睡眼迷離,夢中的男人好像從霧氣深處向她走來,渾身浸浴在紅光中,一步一步,像是走在繚繞著霧氣的蓮花上,她向他伸出手去,「容曄……」

    虛空一把,手裡握著的是微微濕潤的空氣,又是夢未醒,傅雲錦苦笑搖頭,坐立起來。忽然心口一痛,頭裡一陣暈眩,她好像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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