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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2:35:54 作者: 老胡十八
吃飽喝足到家,已經快十一點了。他站堂屋門口聽了一會兒,屋裡傳來熟悉的呼嚕聲,他悄悄鬆口氣,輕手輕腳洗刷乾淨,不敢多動,趕緊上床躺著。
其實,這樣的夜,出去田壩里吹吹風,電燈下看會兒書也不錯。但他要保持體力,一頓儲存的能量要供明天使用,周末一天能掙八塊。
可能是吃太飽了,一時半會兒居然睡不著,腦海里總隱約冒出個身影來,今天到底是誰在看他。
門窗敞開,飛蛾蚊子在他身上叮了幾個包。他坐起來,拿衣服在空中揮舞幾下,可以暫時驅散一會兒,能睡著就行。正想著,衣服口袋裡的鑰匙卻掉出來,他下床摸了一圈。
沒摸到。
打開燈,地上光禿禿的。他雙膝跪鞋子上,彎腰往床底下看去,兩把鑰匙用繩子拴在一起,靜悄悄躺著,後面是一個破爛皮箱。
母親所有的東西都在裡面。
還記得當年,母親就是背著他,提著這個皮箱,轉數趟班車,來到這個村子。他不知道別的人幾歲開始記事,反正他最早的記憶可以追溯到半歲時,舅媽拽著母親頭髮打,那細長的微微彎曲的小拇指指甲,仿佛一個鐵鉤子,留在他的記憶中。
至於坐班車,他反而只記得一路顛簸和這隻紅黑格子的破皮箱。
拉出箱子,抹去蓋子上厚厚的灰塵,打開兩個按扣。母親的衣服出殯那天他全燒了,怕她在陰曹地府沒穿的。裡頭只剩一把梳子,一個漱口缸,當年他用過的襁褓,花里胡哨繡著些龍啊鳳的,還有一雙小時候穿過的虎頭鞋。
與其說是母親的遺物,不如說是他自己的。
少年仰頭,低瓦數電燈泡像一個散發巨大光暈的火球。
可能是光暈太大,以至於讓人覺著視線模糊。手指在箱子上胡亂摸著,拜沈文華所賜,哪裡有顆釘,哪裡有個扣,他只要一摸就清楚位置有多深,隔著幾層,可以用多大的力能將之「解剖」出來。
忽然,手下一頓。
他低頭,打開箱蓋夾層,裡頭有東西。人工縫製的線頭分外明顯……是母親故意藏的。
他屏住呼吸,手指靈活翻動幾下,縫線就被拆開了。裡頭是一個牛皮紙信封,有好些個年頭了,已經被磨得起了一圈毛邊,某個場景似曾相識。
瘦弱的女人從郵差手裡接過信封,摩挲著薄薄的牛皮紙,把上頭每一個字每一個印戳看了一遍又一遍,唇邊漾出兩個小小的酒窩。可惜,打開信封沒多久,她就把頭埋在膝蓋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還太小,不知道母親在幹嘛,只靜靜地跟她並排坐在石坎上,看著遠方出神。
「他不管,他不管咱們了……怎麼辦?」
少年忽然呼吸急促起來,半歲前的事他模糊只有畫面,可這一句卻記得清清楚楚——信里一定是寫了什麼東西。
他顫抖著看了一眼信封,寄出地址居然是陳家坪,寄出人是沈文華,筆跡也是他的。最關鍵的,郵戳時間是1981年5月3日。
母親和他通上信不是1983年嗎?
***
周六一大早,喬大花把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將豬雞關得遠遠的,又讓陽子挑水來把水泥地板洗了兩遍,直到啥味兒也聞不出來。
林雨桐懶得動彈。奶奶嘴上罵老二兩口子不是人,可心裡還是期望他們回來的,尤其是這種闔家團圓的節日裡,雨薇也是親孫女啊。
「姐姐大懶蟲,太陽照屁股了還不起來!「強子推開房門,小炮彈似的衝進來,「二伯回來是不是有好吃的啊?」
雨桐看著他黑不溜秋的小臉,「想都不用想。」上輩子這個中秋節可沒回來,不知道這次是哪根筋搭錯了。
強子吐吐舌頭,「我媽也這麼說,唉,早知道就不來了,去外婆家還能吃雞腿兒。」
「那你現在回去也不遲。」
小傢伙雞賊著呢,立馬顧左右而言他。走是不可能走的,爸媽昨天看見大伯從街上背了一簍子好東西回來,有肉有糖……光想想就讓人流口水耶。
「強子吵你姐幹啥,叫你爸媽來幫忙,一天只想著吃白食,活不見干……」要不是看在過節的份上,真不想讓他們回來吃。
林雨桐慢悠悠起床,把房間收拾好,開窗散氣,正好看見大梅在院裡蹲著拔雞毛。經過這段時間的休養,精氣神回來不少,馬尾扎得高高的,拔毛動作熟練又迅速。
「妹起了?洗臉水在灶上,麵條也還溫著。」
雨桐綻開一個大大的笑臉,「好,謝謝姐!」
家裡人都說讀書娃辛苦,周末從不叫他們起床,愛睡到幾點睡幾點。不過兄妹仨頂多比平時多睡個把小時,起床看書幫忙幹活全靠自覺。
「奶,二伯回來了!」
喬大花趕緊把掃帚一放,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咋回這麼早,肚子還餓著吧,我去給你們下面。」
然而,只有林老二進門。
還是黑著臉進來。
「梁子咋了?你媳婦兒跟雨薇呢?」
林老二卻不答反問,氣呼呼道:「大梅的事是真的嗎?她真的被人……真是有辱門風!」
大梅提著光禿禿的土雞,一聲「二叔」還沒喊出口,愣了。
喬大花也沒想到他回來第一件事不是問問老娘身體好不好,而是罵侄女丟了他的臉,頓時冷下臉來,「你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