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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1:01:09 作者: 佩彼甘棠
最後那句話,是他臨時起意。那一番考量,讓他突然作出了讓她不再趟這趟渾水的決定。他說得對,他可以給她很多東西,只是不能給她的除了一個妻子身份還有安穩的日子。他愛她愛得快瘋了,做夢都想抱著她,親近她,想和她過回從前的日子,這才有了那夜醉酒的鬧劇和今日這昌平之行。只是愛她才不能再讓她回來過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那天夜裡和今天的溫存就當是他舊夢重來,余後再添愁情也罷,都不能再牽扯她了。
無論是告訴他自己心意從未改變,還是告訴她那婚姻只是騙局,都只是為了最後向她證明,哪怕余情未了,也絕無再續前緣的可能。小丫頭在他面前心思是最透明的,他看得出她心裡有他,卻不得不為她做出決斷,她割捨不下,說不出的話由他來說。一輩子的時間很長,他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等她回心轉意,但不能是現在。倘若有一天,在他還活著的時候,能有那麼一天,讓她跟著他能過上安穩的日子他都不會放過那個機會。
可現在來看,那一天還遠。他怕她把自己搭進去。
「那便好,」他苦澀笑笑,「我送你回秦家吧。」
「好。」她站起身來,攥緊手包的金屬鏈條,快步走出了這間屋子,沒有回頭。
燈光打在她背後,將那根鏈條映得熠熠生輝,他靜靜地看著那鏈條隨著她的動作晃動,眼眶不禁有了熱意。他回頭望了一眼那盞床頭燈,蕾絲燈罩的影子細細密密投在牆上,只是牆上的人影,單單剩他一個。
也好。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出奇沉默,就連中途停下來休息時,陳世忠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遞給她時也一字未說。
夜裡下起了小雨,車子行駛得很慢,四周黯淡無光,黑漆漆一片,唯一的亮光就是車前的照路車燈,白色的光透過擋風玻璃投到她眼睛裡,明明是柔和的光,她卻覺得刺目。前路漫漫,這一趟路走完,就真的要說再見了。
她仔細回味著他的那句「以前承諾給你的,無論是什麼原因,現在都給不了你了」,就像是自殘的人看見手臂上鮮血淋漓竟會生出快意一般,她反覆在心裡回放這句話,一遍又一遍,還是不知道心裡那種不停鼓動的情緒到底是什麼。他同她說的話,就是把過去的事解釋清楚,為什麼同旁人定了婚約,只是以為她不在了。而另一句話的含義就是,即使她現在回來了,兩個人也再無可能。
她想著想著,最後只是在顛簸中沉沉睡去。車窗搖下來,混著泥土味的濕氣從外面湧進來,時不時夾雜著兩三滴細小的雨點。她後來睡得太沉,以至於不知道陳世忠將車窗搖了上去,也不知道他輕手輕腳下了車,淺淺地親了她的嘴唇。
朦朧中有什麼東西落在她臉上,又沿著臉頰輕輕滑了下去,她以為那是窗外的雨。
天蒙蒙亮的時候,車子駛到了親家門口。
她一個小時前便醒了,開始還迷糊著,沒有焦點地望著車窗外的景物,綠樹,房子,石橋連成一片,綠色是主色調。等徹底清醒過來,便覺得渾身像是散了架一般,在昌平的時候,她每塊肌肉都緊緊繃著,一刻也不敢放鬆,身心都是煎熬。
她在後視鏡里能看見陳世忠,一夜無眠的他臉色似乎不太好,襯衫的領口也有了褶皺,她知道他的小習慣,每每犯困又不能睡時,他就習慣用手指按壓後頸,次數多了,領口就會皺巴巴。以前兩個人住在一起,他深夜審查工廠送來的報告時就是這樣,她記得很清楚。
車子停穩了,她自己打開車門,下了車。等走到大門口,她掏出鑰匙,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卻看見他盯著自己手中的鑰匙有些出神。
他眼中因睡眠短缺有紅血絲,領口褶皺著,她看了一眼還是克制不住地心疼他,「回去早點休息。」
他看著她,笑笑,「好。」
就好像這同以前約會後送她回家時的送別沒什麼兩樣,但現在兩個人都心知肚明,除了送別以外,沒有一樣的地方了。
大門被她打開,又關上,直到她的身影已經不在他眼中,他落寞笑笑,駛離了秦家。他的小丫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周三更。
☆、滿座頹雲撥不開(八)
都說了無牽掛是最痛快,無牽無掛時間便猶如飛逝。可她不覺時間飛逝,反而十分難挨,只是還要一天天熬下去。
距上次兩人分別已有三個月,海城早就沒了酷暑難耐,早晚涼意更甚,秋霜初降。
她坐在報館裡,從收集來的消息裡面提取有用的東西,再加以編輯刊登。老實說,一開始她的工作並不順利。她來海城應聘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大報社 ,秦述把她引薦給人家,她入了職,起初沒覺得有什麼,因為她負責的報導一直都是實話實說,事情如何發生,她便如何寫稿,即使上交給主編審閱,也不過稍加潤色,改動一兩個詞,主體的真實性完全不會受影響。
只是後來有一件事讓她覺得萬分挫敗。
她們這些抱了救國念頭留學的新聞人,回國來大概有一個通病。見了外國那些一針見血的時政小報,便覺得凡是新聞,都該如此,有一顆釘子便說一顆釘子,萬萬不可說成是螺絲,遮遮掩掩,塗脂抹粉的新聞便如同笑話一般。況且,既然要寫給民眾看,就要剝皮抽筋,一片遮羞布也不留,需得把把事情原本的面貌全整□□地呈現出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是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