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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11:01:09 作者: 佩彼甘棠
他是為了什麼和那位小姐結親的她不想再探尋,是為了真情還是為了他追求民主路上的一份助力,她不想知道了。有些事情問得越細,知道的越多才會越難過。就比如小時候,父母去世,她問爺爺,爺爺只是說他們去了很遠的地方做生意,只要她聽話就會回來,可她不信,再去問別人,一定要知道個究竟。終於有人告訴了她,她的父母親被歹徒所殺,再也回不來了。她至今也忘不掉那時候她的絕望和難以置信。
她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就不會太難過,至少,不會更難過。
她在房間裡把自己鎖了一天一夜,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到窗外的光線由暗變明,再由明變暗,暮光,夜色,曙光交替而來。她像是與世隔絕,如同一隻蝴蝶,密封在一隻繭里,透過一目小孔,窺見外界的變化,卻久久不能夠破繭而出。
那天傍晚,秦述見她把自己鎖了一天,不吃不喝,呼她又無應答,擔心她出了什麼事,就強行破門而入,見到的正是她把臉埋在枕頭裡,聲音細微難辨,可他還是聽清了,那是《秦香蓮》里的唱段。
「晴天霹靂魂飄蕩,好似南柯夢一場。」
窗簾被風吹得依舊起伏,夕陽的紅斑時不時落在天花板上,落在白色的牆壁上。他似乎在她身上看見了別人的影子。那影子的主人,不在人世,已經有四年了。
☆、滿座頹雲撥不開(六)
他曾經娶過妻。
還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是他還是個留學生,在法國攻讀文學學位。
如同所有的舊式家庭,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也不例外。家裡給他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一位落魄官宦家的小姐。十幾年前,清朝未滅,那姑娘還是三寸金蓮,熟讀《女誡》和《內訓》,不知火車輪船為何物。
他年少氣高,張口閉口是法國文學,西式禮儀,對舊式女子是看不起的。於是兩個人交流甚少,但那姑娘有個好脾氣,有副好心腸,這他是知道的。
成親後僅滿一月,他便拋下新婚的妻子重返了自己法國的象牙塔。再次相見卻是為母親奔喪。而那是她也身患重病,骨瘦如柴,打眼看也能瞧出來時日不多了。而在兩人屈指可數的簡短通信中,竟從未聽她自己的病,所言不過是家中瑣事,與鄰居爭執又或是女傭偷竊。
他那時覺得俗之又俗,是不屑於看的。
母親下葬後的第五天,她於那間他幾乎從未去過的臥房離世,走得安詳,枕頭邊擺著他寄回的幾封信,其實也只有寥寥數言,不過「安好,勿念」這類好似公文應答的敷衍話。可她卻把這些整整齊齊用繩子紮好,陪伴自己度過了最後的時刻,可見是極為珍視的。
年輕時總要付出點什麼代價才能知道自己的混帳,有的人幸運,代價極小,有的人卻不幸,就比方他,非要白白蹉跎一個女子的青春和性命,才能點破那層紙。
那時他已經拿到了學士學位,要取得碩士學位也僅有一步之遙。可他放棄了,不再自命清高地視文學以外的東西為無物。重返巴黎,他篳路藍縷,靠著一點點積累做起了生意。
至於小小,則是另一個意外,聖誕節前夕,他在家門口發現了裹在襁褓中的她,黑髮黑眼,該是當地華工的女兒,機緣巧合,便得他收養。
……
他看著眼前,湘如安安靜靜臥在床上,哼《秦香蓮》的唱詞,再記起那個人的影子,倒不是因為她們像,她們太不同了。而是他想他不在的時候,那個女子大抵也有過這樣的時光,只是刻意不讓他看見罷了。
兩個心中翻騰著往事的人,就隔著從門到床間稀薄的空氣互不干擾,咀嚼著所有的分合得失,了無言語。
……
再見陳世忠是半個月後,她正和秦述在後院晾曬衣服,沒想到陳世忠不請自來出現在他面前。
她看著他面露疲態,心裡懊惱自己昨天實在過分,他還醉酒就把他一個人扔在那裡,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轉過頭去繼續把搭上去的衣服攤平,倒聽秦述問他怎麼來了。
他那邊淡淡道:「有事找湘湘。」
她應聲回過頭去,嘴巴張了張,終於說出話來,「好。」
能看得出來他鬆了一口氣,稍微露出了一些笑意,可她自已卻心裡如同打鼓,他要和自己說些什麼?
她換了件衣服,拿起手包,又聽完秦述囑咐她早點回來才匆匆出了門。
意外發現門口停著的車裡只有他一個人,坐在正駕駛的位置。鬼使神差地,她問:「你會開車?」真是一句很傻氣的話,,不會開車怎麼會坐在那裡。
他被她這句話給逗笑了,撐在車窗上回答她,「我學過這個,你坐上來很安全,別怕。」
她有些窘,繞到另一側正要拉開車門,卻被人拉住了手,「是忠哥忘了,該我給你開門的。」他說著就把車門拉開,手護在她頭頂讓她坐進去。
她驀地想起來兩人第一次見面就是這樣的場景,不爭氣地紅了眼眶,被一直留意她的陳世忠看見了。他無奈笑笑,揉了揉她頭髮,「傻丫頭,哭什麼呢?乖乖坐好,忠哥帶你去個地方。」
只是她沒想到,陳世忠開車帶她從海城回了昌平。她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剛剛啟程時她還納悶,覺得開出太遠,不像是要找個咖啡廳談事情,路程行至一半方反應過來,這是回昌平的路。